一

　　二千年以降，中国一直是教条之国、八股之国。汉武帝独尊儒术肇始，中国以孔孟之道为教条，不得越雷池半步。后来，科举制度进一步严密，到明朝中叶定型了八股文，写文章都必须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等八个固定段落组成，迫使知识分子们循规蹈矩，寻章摘句，中国人的创造力进一步萎缩，个性能力被压抑到最低。如此奴化禁锢知识分子，使得培养出来的绝大多数儒士都是低眉屏息、蝇营狗苟、溜须拍马的庸才。中华民族到近代遂陷入昏昏噩噩、落后挨打的境地，亦是必然。

　　二                        

　　中国现代一直有一种极“左”文化肆虐着。一些人唯恐不“左”，宁“左”勿右，大搞阶级斗争，以“革命”、“主义”吓唬人，以扣帽子打棍子的方式整人，以冠冕堂皇、貌似大公无私的方式行私欲、泄私愤；他们霸占真理，霸占权力，“真理”成为权力的奴仆，权力成为“真理”的主子；他们惟我独尊，有恃无恐，推行“红色恐怖”、“红色法西斯主义”，吊打、折磨、诱骗、逼供……无所不用其极；他们扼杀思想自由、言论自由，惯于无限上纲，大肆挞伐，以莫须有的罪名迫害无辜，动辄兴师问罪，动辄杀人。此“极左”文化根深蒂固，影响极其恶劣，造成了无数的人间悲剧。它比封建主义的文字狱、文网、禁书、焚书、冤狱的规模更大，做法更卑鄙，影响更坏，它曾造成前苏联东欧共产主义的崩溃，也造成了中国社会主义事业的严重挫折。此“极左”文化不彻底清算，中国的现代化事业将可能半途而废，前功尽弃，美好的理想将只能是空中楼阁。

　　三

　　有人说，中国古代是文人治国，知识分子起了很大的作用，此话既无道理，又有道理。无道理在于知识者在古代无非是奴才，得温顺地听皇帝老子的话，朱元璋、乾隆不知杀了多少知识分子，别人也奈何他不得；有道理在于文人似乎在政治中扮演了比农民更重要的角色，如李自成杀戮儒士而失去儒生的支持，洪秀全以基督教之“异教”也失去了儒生的支持，这是他们失势的重要原因。还有，赵匡胤以文人执掌军权，很有点象现在西方国家之文官出任国防部长。只是不同的是，中国古代的文人、文官没有多少实权，甚至没有人格可言。

　　四

　　老子、庄子是中国文化的代表人物，老子的无为、辩证、以柔克刚的思想是典型的中国式的智慧；庄子的恬淡、精神自由、天人合一的精神也历来为知识分子所推崇。同时，老庄的反文明、反理性、反道德、反法律，以及推崇权谋术数、功成身退、逃避责任，安于愚昧贫困，倡导复古等思想也与中国社会的长期停滞、僵化有关。

　　孔子、韩非子、墨子、鬼谷子、孙子也是中国文化的代表人物，孔子以其人治（礼治）的逻辑，韩非子以其苛刑酷政、阴谋权术、专制一统等理论，墨子以其兼爱空想、经验主义，鬼谷子以其游说揣摩、钓人谋略，孙子以其诡诈兵法等等奠定了中国现实政治、军事和社会文明的基础。

　　不懂老庄孔韩墨鬼孙，就不懂中国人、中国文化、中国社会和中国政治。

　　五

　　中国几千年围绕着下列词汇做“文章”，如专制与专政，税吏与干部，儒家经典与领袖语录，反省修身与自我批评，保甲与街道委员会，儒家仁政与领导关怀，忠孝与衷心，暴力与革命，清官与好干部。

　　中国的社会理想不是正义而是和谐。中国人没有多少正义感、是非感。所谓“好人”的定义是，不惹是非，不与人争，熟悉人情世故，讲究情面的人；他们常常认为情大于法；他们“只反贪官，不反皇帝”，情愿做忠实的顺民。“好人”往往只有臣民心理，没有公民意识。

　　中国人为了做官，可以漠视正义，不择手段。那些醉心于科举，从童生到秀才，再到举子、进士，热衷于功名富贵、官场倾轧的庸人得道高升，有正义感、是非心，有个性，有开创能力的人淹没无闻，甚至前程凶险，此乃中华文化之自杀机制。

　　六

　　有人说，中华文化的优秀传统是：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其实，自强不息讲对了一半，厚德载物纯粹胡说。

　　传统中国是封闭之国、守旧之国，几千年以来（至现代之前），中国社会、经济、政治的进步小得可怜，几乎完全处于停滞的状态，能自吹我们“自强不息”吗？中国的思想是“守旧”，《尚书》上说“人惟求旧”，东西也是旧时代的好。如孔子向往周初时代，老子向往黄帝时代，庄子向往伏羲时代，墨子向往大禹时代，总之，先贤都是教人往后看，不像西方思想教人向前看；西方思想教人成功，中国思想教人成功了以后怎么办，应当急流勇退。这怎能说是自强不息？的确，中国古代尽忠的人多，文人多，参加科举的多，写书的多，中国近代以前的书籍比其他国家的总和还多，但没有人探讨新的东西，中国并没有因此而进步，能说中国人自强不息？

　　再说，中国是隐士之国。浓厚的隐士文化强调退隐修身，功成身退，独善其身，能说自强不息？古代名士许多是出世的或带有强烈出世倾向的，如许由，伯夷，叔齐，孔子，老子，庄子，慧远（净土宗创始人），慧能（中国禅宗真正的创始人），陶渊明，唐伯虎，严子陵，李白，王维，苏轼，诸葛亮，刘伯温等等，虽然有的人最后得以施展抱负，创功立业，但很难说他们有勇往直前、决不后退的精神。

　　至于厚德载物，一看便知，中国（古代）的统治者决没有宽容异见、自由言论的“厚德”。

　　（旧）中国是计谋之国、奸邪之国，官场倾轧，人际争斗，尔虞我诈，小人作乱，心胸狭隘，谈何厚德载物？旧中国的政治充满阴谋和杀戮，草菅人命，没有人权，能说厚德载物？

　　七

　　中国是诗词之国。不只是知识分子，连草莽统治者都会附庸风雅，以诗言志，如朱元璋诗曰：杀尽天下百万兵，腰间宝刀血犹腥。曹操诗曰：驾六龙，乘风而行，行四海外。黄巢诗曰：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宋江诗曰：敢笑黄巢不丈夫。李世民诗曰：登山麾武节，背水纵神兵。刘邦诗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洪秀全诗曰：手握乾坤杀伐权。读这些诗，杀气冲天，令人不寒而栗。

　　中国一批批的文人因诗因文被斩，如杨恽、孔融、高启等，“有志之士”仍然“前赴后继”地写诗撰文。如朱元璋时，有成百上千的文人因诗文先后被处死，连累者更是不计其数。中国人并不因此而畏惧、退却，到清朝时照样以诗讽世，结果，雍正、乾隆又杀了不少。中国百姓的力量竟然如此渺小，只能以诗文抗争；中国人的创造性竟然如此发泄出来，几千年浇泼在诗文上。

　　八

　　中华民族的专制主义文化传统源远流长。《管子》中说：君主可对百姓“生之，任之，富之，贫之，贵之，贱之”，“主者，人之所仰而生也”；《吕氏春秋》中说：“天子至贵也，天下至富也”；《战国策》中说：“以天下恭养”（一人）；《礼记》中说：“家无二主，尊无二上”；《淮南子》中说：“夫牧民者，犹畜禽兽也”；《史记·秦始皇本纪》中说：“六合之内，皇帝之土；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现在，还有无数的“志士”要把这一“光荣的”传统发扬光大。他们写文章，推崇新权威主义；拍电视剧，为封建皇帝歌功颂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