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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觉不坚为坚,极烦恼所恼:史料所见陈铭枢的佛缘往事         
觉不坚为坚,极烦恼所恼:史料所见陈铭枢的佛缘往事
[ 作者:佚名    转贴自:网络    点击数:47    更新时间:2025-06-07    文章录入:admin ]

 

 

近代以降,世局动荡,赳赳武夫,执掌政柄。为附庸风雅,不少军人喜欢舞文弄墨,写点书法,做些旧诗,甚至一时涌现各种“基督将军”、“佛门将军”。然而认真检视一番,确乎称得上所谓“儒将”也好、“学者型将军”亦罢,到底真没几个。作为粤军宿将、北伐名将,以至淞沪抗战时军方最高层运策决机者之一,陈铭枢的“将军”形象可谓深入人心,大多数人亦知他热衷文化,利用神州国光社推广和保存了不少传统文化作品,襄助和支持很多文化界人士。

2024年,社科院近代史所从陈铭枢后人捐赠档案中整理出有关陈铭枢与友人讨论研究佛学的信札,编成《陈铭枢友朋论学书札》史料集出版,方知陈铭枢不仅钟情于文化,在佛学造诣上亦功力极深,且于新中国初期对佛教界影响极大。当时有人甚至认为,自从欧阳竟无大师去世后,能拯救佛界的只有陈铭枢。(“现欧阳寂灭,传衣钵而现宰官身的,当世只有先生一人。加之世运日新,像教濒危,护法之责,自然舍先生莫属了。”见书第270页《黄有敏至陈铭枢函(第一通)》)

该书编者王波教授认为,这部资料集的出版“可以深刻探察陈铭枢在佛教思想传播、佛教资料出版等方面所做的努力,有助于我们更多了解他参与学术讨论和文化建设的思想动态”。诚然,作为“佛学研究者”、“佛界影响者”形象的陈铭枢,无疑是值得深入探讨的全新角度,笔者对此虽颇有兴味,然对佛学一概不通,莫敢加以评论,唯搜罗相关史料,展示一番民国时期陈铭枢与佛教界人士的联系与交往,以为史家们研究的前期准备之用。

一、英雄失路半为僧

清末,革命先驱、广州起义总指挥赵声曾写过诗给白云山能仁寺一个为反抗家庭包办婚姻,愤而弃学出家的陆小肄业生陆龙杰,诗云:

愿力未宏因学佛,英雄失路半为僧。

月明沧海归来日,万里蛮山一点灯。

赵声是陈铭枢读陆军小时时的校监,交情甚深,每次忆起都会诵读此诗。与其说是怀念旧人,毋宁说这首诗反映出陈铭枢与佛结缘的历程与观点。每当陈铭枢失意于政海争斗中,他与佛界的交往日深,佛学愈加精湛。佛教于他而言,仿佛漂泊在茫茫大海中、于万里群山上看到的如同青灯般的一弯明月,是他希望所系。他在回忆中曾言及,自己18岁读陆小时,受革命思潮影响加入同盟会,期间接触到谭嗣同的《仁学》,“为之狂喜,恍悟人类有如许的天地,就是从这起才晓得‘佛’之一字和‘真如’的名词,当下就把这名词作我的别号。从此,佛就印入我脑际常不离了。”

二次革命失败后,他与很多革命者逃亡日本,学习军事政治。课程之余,他自觉“学佛的意念日加强烈”,虽与10多位来日本共患难的同学“同捞同煲”,但他并没有到处鬼混,而是常常孤身一人去桂伯华(江西人,近代佛教居士、学者,后与欧阳竟无等创立佛教会)处听讲佛法,“并曾只身投过离东京数百里须那斯野一个大森林某禅寺参禅半年”。读史至此,不觉感慨:纵观陈铭枢一生,能力出众,其性格亦谓热烈张扬,故而人脉极广。现今留存的当年影像中,有一场面是他与一众粤桂政商要人聚餐轮船上,觥筹交错间,春风得意,踌躇满志,尽显其世故老辣一面。看着这个八面玲珑的官场老手,你很难将其与一个虔诚、专注、孤独、用功的学佛弟子联系起来,足证佛学是其处于这纷扰尘世中的“一点灯”。

旅日一年后他返上海,在照相馆做职员谋生,晚上则随信佛的馆主念经。不久他前往南京,在欧阳竟无处随众学佛,直至他重返军旅。凭借其军事才能,陈铭枢在粤军中平步青云。1922年陈孙交恶,他深感两头为难,便毅然辞去炙手可热的军职,在南京ZN内学院追随欧阳竟无研佛两载。虽然他说原因是自己已厌倦军事,同时感觉一直都没有读着书,要通过学佛来提高文化修养,但这一举动亦可反映出他对有恩于己的陈、孙两方的传统忠义理念,也是他常常强调的,“学佛并非消极的出世思想,而是本佛家大乘无界牺牲的积极思想”。

此后的岁月中,陈铭枢常以牺牲自我的方式去追求更好的目标,比如1929全国编遣会议时主动把家底十一军缩编;响应军政分治辞去军职;淞沪抗战时更喊出“十九路军虽毁灭,全国犹将有千百十九路军前仆后继”的豪情壮语;闽变反蒋时“几大就几大,尽地一煲”;1937年为响应抗战团结解散了民族大同盟;1953年为响应三大改造主动交出了神州国光社。他的部下、后人以至很多读史者,往往对他很多重大事项的决定感到不解,甚至以世俗功名角度加以批判,但从佛家角度看去,以一个纯粹修行者观之,他的种种行为则顺理成章了。唯得其知交熊十力一语中的:“(陈铭枢)遇事可能冲动,而实无多留恋。···其来似有因,其去极自然···”

友人古仲公曾谈及他在内学院时的生活情况:

一天,我到他家,真如正端坐念经,案头安放一炉香,一碗清水。我见他如此,不便打断他的课程,就坐在旁边静默地守候。原来他天天清早都念柱香的佛经,念到口渴,便饮一口清水润润,念诵完了,就学写大字、临碑帖···吃饭时,摆在桌子上头的豆腐一碗,青豆及蔬菜各一小碟。

友人苦口婆心,劝说他不要养晦隐居,他则严正反驳:

“我现在不是退隐,而是捱菜根的时候,菜根滋味原是读书人所尝惯的,我也不觉得怎样难过。你的意思或许以为学佛是消极无聊的勾当,而不知佛学里头的道理,原是很积极的。佛要救世,要进地狱去普渡众生,这种工作,不是寺里和尚口中所说的佛法。寺里的和尚是自了汉,是消极的避世行为,我们所反对的,因佛学并不如是。”

两年后,陈铭枢重返粤军,迎他归来的友人们都颇为愕然:

陈真如的确有点异于昔日的样子,不仅是思想的变化,就是他的外形,也和前时不同。他的面貌露着沉毅静默的神气,头发长而不修,下唇长了须,面色棕黑,穿着一件灰土布的长衫,这件衫大约是他十数年前做的,所以长短的度数,和他现在的身材不对,只长及过膝二三寸,里面的裤子,一高一低地露出外面,足下的黑革履,也因久未加油洗刷,故此也变成黑灰色泽了。

友朋强忍笑意,怕他难为情,此间唯独古仲公明白:“其实真如已经是致志忘形的人,他完全注重于精神的生活,还怕人耻笑吗?”

二、似我飘零肯入禅

沪战一役,十九路军名动天下。此后“蒋蔡”二字成为标配,言蒋光鼐必谈及蔡廷锴,反之亦然。甚至在蒋氏追悼会上,周总理亦特意强调须等蔡氏到场方可开始。然事实上,陈铭枢与蒋光鼐间友谊更为密切。早年彼此曾同在六榕寺参禅学佛。其后在陈铭枢执掌军柄时,蒋光鼐一直位居二把手。

陈铭枢曾言“我虽是军人出身,但身在军中又讨厌军队,常把军务托诸蒋憬然去处理,而自己则任意从事其他所爱好的活动”,蒋光鼐杰出的军事才能、甘草般温和淡然的性格,令陈铭枢得以放心地“不务正业”,而蒋虽年长于陈,但亦心甘副职,兢兢业业照顾全局,以故多年以后,陈铭枢曾作诗一首,赠予蒋光鼐:

情同兄长忝军右,义薄云天愧管贤;

寨黑林青来旅梦,天荆地棘励先鞭。

惟君淡泊终名世,似我飘零肯入禅;

竞道神州匡复易,更谁掌上治安篇。

陈铭枢在诗中赞叹蒋是位有义气的兄长(他写给蒋的条幅中称之为“憬然吾哥”),认为他的能力连春秋时的管仲都自愧不如,然而自己竟比他更高位(“忝军右”);在赞颂蒋光鼐淡泊名利时,对比自己的漂泊不定、碌碌一生,发出了“似我飘零肯入禅”的概叹。当然,全诗对蒋光鼐充满殷殷之情,唯独这句“似我飘零肯入禅”并非全是真意,正是得益于蒋光鼐及一众好友襄赞军中,陈铭枢得以不断扩大其文化圈子,结识众多佛界师友。

(一)欧阳竟无

在陈铭枢的佛界名流圈子中,最为重要的人物莫过于其先师欧阳竟无。据梁漱溟回忆,桂伯华临终前曾嘱咐陈铭枢归国后应师从欧阳竟无,这就是二人结缘之由来。此后,陈铭枢离军学佛,赴南京投入欧阳所办ZN内学院学习。时值内学院创设伊始,陈铭枢成为最早的学生之一。这两年时间,陈铭枢学识日进,虽没撰写研究论文,但在内学院研究会上曾提出两个问题,引发诸师友讨论,一题为《安慧自体分离言性而变异见相与真如缘起说何别》;另一题为《真如为疏所缘缘》,第二篇讨论还被收录在内学院刊物《内学》第一辑中。

1924年他虽南归从戎,但仍捐款2418.33元作为办学款项(仅次于叶恭绰4000元、段祺瑞3000元、唐继尧3000元;其他如李济深740元、李章达500元)。此后,他对于内院办学仍鼎力襄助。当时报人曾撰文《陈铭枢与ZN内学院》谈及:

陈氏佛根甚深,身虽从政,终日鞅掌于簿书军旅之役,而于佛学之研究,仍复饶有兴味,且于欧阳竟无之学识,极为倾服,执弟子礼甚恭,每至南京,必驱车过谒,深以不能继续旧学为憾。支那内学院常年经费,需七八千金,印经费动逾万金,而经济来源,仅恃中央大学区之津贴若干,自觉不敷,陈乃为游扬于政府当局之间,自身亦常为佽助,该院声光之得以至今不堕,不可谓非陈氏力也。

而欧阳对陈氏这位高徒亦颇器重,尝尝以实际行动支持他。“一·二八”之战起,欧阳靖无亲赴上海唔会陈铭枢,鼓励其坚持抗战。在战后阵亡将士追悼会上,欧阳亦写有挽联,高度赞扬御敌将士,相信正义必能降服日本帝国主义“罗刹”:

天地有正气,仁义有神奇,陶写到碧血淋漓,凡百君子生敬信

罗刹无悲心,弊魔无道德,降伏尽途刚威力,大千沙界放光明

不久,陈铭枢因涉及招商局案被迫辞职出游,欧阳致函慰问,肯定其品格如忧天下之忧的范仲淹,并以胡林翼韬光养晦的典故期许他日定能再展宏图,为国效力,其函原文云:

“小范老子胸中十万甲兵,自能先天下而忧,后天下而乐。慎尔优游,他日为国贤劳。胡润之十年林下晦养,清中兴之业乃建,弟诚如之。”

抗战爆发后,陈铭枢、欧阳竟无等先后入川,内学院亦迁蜀办学。根据《陈铭枢友朋论学书札》中的史料信息,约1942年,同为欧阳学生、也是唯识学资深研究者的王恩洋,在佛学研究问题中与欧阳发生严重分歧,在内院中掀起轩然大波,欧阳众弟子口诛笔伐,甚至连欧阳也声称以后不再过问(“吾今后再不说汝一句话”见《论学书札》p10)。陈铭枢居间调停,情理晓之,最终使王恩洋回头是岸,而陈铭枢也使这场风波止于信函往来间,并未公开化,既维护了王的学术地位,同时亦维护了内院的声望。欧阳在回顾这场风波时,对陈铭枢说:

“我止能启过,子则能令人悔过也。”(见《论学书札》p14)

寥寥数语,不仅是老师对学生的肯定,亦体现出欧阳对流派师承后继有人无限欣慰。在随后十多年间,陈铭枢确也不负师望,不仅继续阐发欧阳的唯识学派,更在新旧交替中为保存整个佛教事业献出他的心力。

在欧阳竟无去世五周年纪念日时,陈铭枢作了一首诗分享给昔日同窗学友:

宜黄师五周年忌辰柬诸同学

陈真如

把手相看依旧人,秦淮省记几番春。

祭辰今在师容邈,云影移时月魄新。

皜皜宗风心上印,纷纷势位眼中尘。

休嗟院落夷芜草,宛尔灵山法会亲。

全诗开篇描绘了陈铭枢与昔日同窗执手相望的情景,大家历经沧桑,而同学情谊愈发醇厚,彼此谈笑风生,回忆起早年在南京追随欧阳师学习时度过的诸多美好时光,往昔的求学生涯仿若昨日,历历在目。忽然笔锋一转,美好的回忆拉回到痛苦的现实,先师已逝多年,用云影悠悠与新月漫漫,动静变化间更衬托出人生无常,时光无情,在这月夜中愈发思念先师。“皜皜宗风心上印,纷纷势位眼中尘”,无疑是全诗精华,体现出欧阳师所代表的学问之道与为人之德纯粹、高洁,纷纷俗世在他眼中不过微尘般不足惜,这既是陈铭枢对先师的敬仰,也是陈铭枢人生哲学,不啻为师恩传承的生动体现。最后,陈铭枢劝慰旧友,不要因为先师已逝而伤心,他借用典故(“灵山法会”是释迦牟尼佛讲经说法、诸圣贤汇聚聆听的神圣场合),让大家觉得先师依然在精神层面上启迪着彼此智慧,延续着师生间深厚缘分。

(二)太虚

陈铭枢诚心研佛,对佛界名流自然敬重有加。太虚是近现代著名高僧,与欧阳竟无均在近代佛教史上占据重要地位,然而彼此在诸多理念方面存在分歧,并发生过论战。学派的分歧并没有影响陈铭枢对太虚的敬重,虽然二人交集不算多,但从点点史迹中仍可见一斑。1940年,太虚出访印度,加强了中印间佛教、政治等多层面的交往和互动,团结了中印关系,引起极大反响。太虚归来后,暂住战时首都重庆,陈铭枢得知消息,立马奔赴谒见。太虚感其诚,二人围炉煮茶,畅谈佛事国事,并以诗唱和:

 

虚大师宣扬海外,回抵行都,行装甫御,于长生乡暂息劳尘,过访呈词

陈铭枢

叠峯徐步意先趋,法雨慈云引马蹄。

炎海宣扬无尽化。更将何物当师机。

三藏流风早杳然,那知佛境更源堙。

儿孙今日知恩报,大法还宣五印天。

 

返渝叠警空袭,了空居士邀暂息长生乡寓江干,遇陈真如将军,翌曰即单骑来访,并写示二绝,乃依韵以答之

 

太虚

我行万里回行都,空袭频催郊外趋。

上下江干一交臂,亟来相访何勤劬。

乡是长生屋浩然,半丘松竹石擎拳。

煮茶且向檐前坐,佛绩重兴话五天。

 

(三)曼殊揭谛

这一曼殊并非那位赫赫有名的狂僧苏曼殊,在历史上不甚有名,但才华横溢,曾为广州白云山能仁寺主持,1933年因闽变受牵连,被陈济棠驱逐出境。他与陈铭枢互称“同学”,能仁寺里曾留下二人交往的作品痕迹,刊载于何侠编著的《白云山浏览指南》中:

1.陈铭枢在能仁寺写下的楹联:

抛却名利恭敬拓大喜舍慈悲

民国十八年元月曼殊和尚学友属。真如陈铭枢书。

客来不用论宾主道在其中证乌云

证如书。

2.陈铭枢感怀赵声所写旧诗所作:

二十年前此寄居。童心未改习玄书。

如今沧海归来日。慕忆名山照斗墟。

清光绪末年,假居能仁寺。时赵先烈百先师,正练兵燕塘。时相过从。见其赠某少年僧云:「愿力未宏应学佛,英雄失意半为僧。他年沧海归来日,万里云山一点灯。」深感余怀。久而不忘。兹距先师之后,廿余年矣。重临斯寺,回忆前尘,历印心目,不胜慨然。因占斯绝,以志其事,且以请证曼殊和尚老同学云。民国十八年元月,真如陈铭枢书。

3.何侠亦回韵一首,以请假陈铭枢与曼殊

和陈铭枢白云能仁寺诗原韵一绝

男儿坐食耻穷居,自恨如今悔读书。

回首乡关归未得,家园零落尽成墟。

曼殊和尚两政。皈依佛弟子。大雄居士何侠贡拙。

1929年,陈铭枢任广东省政府主席,曼殊亦写有祝词,赞颂老同学陈铭枢的品德与能力,对比自己的疏拙,避世山林,他更期许陈铭枢能经营好广东,为地方和国家的稳定和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

 

曼殊法师祝广东省政府陈真如主席就职辞

圆满清净,厥号真如。镜智无边,是谓菩提。

真如本有,菩提修至。真如即理,菩提即智。

智理齐等,曰大牟尼。缅维我兄,大雄大力。

修平等观,初志匪移。物望所归,秉政攸宜。

克展夙学,大悲大慈。奠定南服,庶绩咸熙。

训政伊始,作民之师。党国得人,升平可期。

世出世间,法尤若斯。嗟予疏拙,山林隐逸。

无补功深,翘企风仪。躬逢盛运,聊贡芜词。

同学弟曼殊揭谛敬祝

 

三、觉不坚为坚,善住于颠倒;极烦恼所恼,得无上菩提

1931年4月13日,小众报纸《小日报》刊登了一则名人花边新闻,题为《与佛有缘之陈铭枢》,内文如下:

陈真如(铭枢)是ZN内学院中,一个忠实弟子,与黄居素,李一平,同学佛于欧阳竟无先生,很硏究唯识三性,对于百法明门,了了如数家珍,因以真如为号,真如即实体性,不再流转变易的真理,对治无明,为佛家最髙修证的目的,故陈氏有时自署「证如」,其实证如真如,都是表佛家一个信徒罢了,为着受了佛菩萨的耳提面命,对于利锁名缰,渐付澹如···

真如平生处人接物,一本于情,所以通脱中,寓有落落大方的真气,他对旧属,固然极笃袍泽之谊,即以外并无关系或竟不相识,只要有法子接近他,总不致于失望,尤其方外之交他亦髣髴昌黎子瞻神情,以不即不离的态度应付他。

去年四中会议,真如入都,寓中央饭店,有黄山僧定慧,与真如初不识,知道真如学佛,投其所好,突如其来的写七绝八章,贽见真如,果然诗的绍介,比人的引荐厉害,真如看到内中有一首云,「黄山三十六峰头,怪石奇松险且幽,花落月明风自扫,将军乘兴曷来游」,真如很欢赏,(这八首,都是小记者代作,因定慧是小记者友人的友),马上传见定慧,定慧又袖一小幅莲花献之,并题有两诗,尾句云,「此花移向南邦种,剎那清凉香万家」,(莲花是定慧画的,诗是小记者代题的),真如摇首讽咏者再四,即助二百金,为黄山修治道路,并亲笔题字盖章于定慧手卷。事后,定慧笑谢小记者的狡狯神通,其实当日若正式介绍,反不如这么有趣呵。

这则旧闻可印证陈铭枢的真性情与不拘小节,尤其热衷于支持佛教的发展。身高居位,纵横政海时他也没有忘记佛教界的,通过多种形式给予了自己的支持。1927年,内政部曾拟将寺庙改作学校用,引发佛界人士惊恐,江浙各佛教团体纷纷致函陈铭枢,请其出面斡旋,而陈铭枢义不容辞,与李济深联名致函国民政府:

南京国民政府谭主席、各委员钧鉴:顷据江浙各佛教团体代表王震等函称,报载内政部有改僧寺为学校之主张,将提出会议等语···恳予转电政府,陈明是非利害,以冀挽回。伏查本党于人民信教自由,原不干涉,前在容共期间,沿用其打倒宗教口号,近经明令取消在案,则是民间一切宗教团体,或其机关俱在本党政府保护之下。即令政府扩充教育,亦必别有正当筹策,无单独摧残佛教之理,所有报载前项拟议,似非事实,如有其说,亦望钧府公议作罢为幸。特代吁请敬乞钧裁。李济深陈铭枢叩。

一场风波最终平息,江浙各佛教团体代表亦发电致谢:

任潮主席、真如军长勋鉴:报载内政部薛部长拟提出教育大会,主张改僧寺为学校,消息传来,惶骇无似。顷据王一亭先生来会报告云,曾将此节与钧驾谈及,尊意亦以为不应损害佛教之信仰自由权,许予去电痛陈利害,以冀取消前议,同人闻之,无任欢喜赞叹。窃思国民党纲,确定人民有完全之信仰自由权,中央政府复颁保护寺庙之通令,方将训诫人民,同行遵守,讵宜自先破坏,贻人口实。

查佛教以慈悲度世为主旨,止恶修善为方便,与儒家仁义道德之说,盖异途而同归,而发明三世因果之理,使知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尤足令上中下根,悉皆超凡入圣,舍己利他,促成郅治之精神,有裨政局,良非浅鲜。方今人心陷溺,道德沦胥,正当力维宗教,藉以挽救颓风,况党纲政令,煌煌公布,若果改寺庙为学校,将信仰自由、保护庙产之说谓何?前者中央政治第九十三次会议,关于伍委员朝枢提出保护宗教团体一案,经决议咨国民政府,训令民众有不得利用任何势力压迫或侵害中外人民信仰之自由等语,兴学虽为急务,信教亦属民权,挖肉补疮,良非善策,幸蒙仁者力任纠正,岂惟佛教之幸福,民国前途,实利赖之,肃鸣谢悃,敬颂勋安。

对待佛寺维护的筹款,他亦不遗余力。他敬佩虚云大师的德行,撰文发起筹建云南云栖寺:

募建云南云栖寺缘起

滇南,古称阿育,旧封洎于蒙段,佛法殆遍全土。吴梅村送沧雪诗,有洱水与苍山,佛教之齐鲁,语可知矣。自唐迄明,鸡足一山,实为枢轴。入清以来,始渐陵替。至宣统之末,有梦僧虚云上人者,始入滇,以独力创建护国祝圣禅寺,募金至三十馀万,肃成。復应滇当道之请,赴省会,主建西山云栖禅寺。起自民国九年,以至于今,越十载而寺成,规模与祝圣禅寺等。上人之力伟矣。惟时值滇省金融汇减,预貯之金三不値一,初计需六百馀尊,仓卒无以应付,上人乃亲出募化来粤。

余以旧友殷太和王竹村两君之绍介,接上人于白云山之能仁寺,一睹上人之威仪清癯,忍定已足,令余钦企无似。而竹村更为余言,上人自出家以至入滇以后之苦行数事,如清末发普陀朝五台,一步一拜,艰苦备营,三年卒达一则,令余恻然心动,默然心感。既致尊仰,行且自愧,及闻上人曾于金山高旻破参开悟,今年既六十有六。犹自加行精进,未尝稍衰。古德遗风,于今仅见,则上人之有弘愿,余固乐为赞助,而促成之也。爱志数语,于此尚冀十方善信,愿海同深,弘此布施,护此大法,则不独上人之幸也。

此外,就目前史料所见,南京紫金山藏经楼、赣州寿量寺等的维护与筹建亦离不开陈铭枢的帮忙。

为纪念欧阳竟无,陈铭枢等曾打算将与友人等在庐山合资购买修建的别墅“交芦精舍”捐给江西省,改作欧阳竟无纪念堂,并将其墓地适时迁至附近。此事作为江西省参议会的提案,在1947年5月27日江西省参议会第一届第三次大会第十一次会议上由议长王枕心提出。尽管后来似乎不了了之,但亦可见陈铭枢对欧阳师的无限敬仰:

请提案:省府公葬吾赣已故名贤欧阳竟无先生于庐山并建纪念堂以崇敬乡哲表彰学术案

理由:

吾赣已故名贤宜黄欧阳竟无先生,讳渐,早年刻苦力学,经传子史靡不博通。清末思济时艰,创正志学堂以爲世倡,嗣以母丧痛感无常,遂茹素学佛,皈依石埭杨仁山居士,编主金陵刻经家法事,先后编校经典千馀卷,创设ZN内学院,讲学与刻经并进,四方负笈从游者日众,海内贤达如梁任公黄忏华汤用彤梁漱溟等均入座听讲,恭执弟子礼其於佛学,穷极精微辨宗趣明体糸,一洗沉空滞寂之病,使久晦之绝学得以昌明,於儒学则发挥孔孟性天精义本末内外赅而存之。

九一八事变发生,先生激於忠愤发爲文章大都以抗战救亡爲主旨,及敌寇深入,乃内迁於四川江津ZN内学院蜀院,虽届古稀之年而研究著述仍不稍懈,更发精刊大藏之宏愿,心力交瘁,民国三十二年二十三日以肺疾卒於江津,海内外学人闻耗同声惊悼,陪都各报纸纷刊推崇文字,国府特颁令褒扬并发给卹金,教育部派大员至江津致祭,旅渝江西同乡会刘经抉段书眙程天放李立侯等百馀人爲先生举行追悼会。

综其生平,早年精研儒学,中年由儒入佛,晚乃贯通儒佛二家,不特阐发微足以继往开来,即就其志行之卓茹苦自甘,亦足爲世道人心之准则。现先生灵柩仍厝江津蜀院,院园拟由省府负责移运庐山公葬,并於墓所建纪念堂,由支那内学院派员守護,任爲该院讲学之地。庐山以东南名胜他日英成,游人纷至,於先生之道德文章景仰无巳,流风所被乘化无穷,直世运所悠关。固不徒名山生色已也,省府熊前主席於先生至爲敬服,二十五年夏,面请先生移庐山讲学,尤於山中拨巨款以充院址,次年抗日军兴,事遂不果。

兹悉林森遗嘱执行人魏怀暨李一平、陈铭枢、蒋光鼐诸氏近向内院洽商,愿将战前合置庐山庐林四十六号之交芦精舍捐为先生纪念堂,作内院庐山园舍以示崇敬,先生墓地将来即可就院附近选定,该精舍价值巨亿,略加修葺,便令恢复旧日伟观。是所费无多,而於纪念先生之重大设施则咄嗟能办,事属易举,义垂千秋。是宜急起以图,抑吾赣自朱子讲学白鹿洞以后,文章节义之士相率蔚起,宋明两代,号称文人鼎盛,后渐见寥落,先生论人恶乡愿而尚狂狷,激勵士气,務□流俗,内院迁庐山讲学后,当益宏先生之教意。吾赣人文復振,其在兹乎?

办法:

一、就庐山森林精舍附近选定墓地并修葺精舍为纪念堂。

二、由省政府派员会同支那内学院及先生家属赴江津移迎灵榇并办理公葬事务。三、移柩公葬及修葺精舍约需一亿元,一部由中央拨补助,庐山建设经费项下匀支;一部份由省府筹集,并先拨二千万元交支那内学院整修交芦精舍,俾该院得派院友来住以便进行一切业务。

四十年代末到五十年代初期新旧交替之时,陈铭枢在佛学界上颇为活跃,不仅出版了佛学的书籍《佛法十讲》、《佛学的新义》,也流连与政界与宗教界两边。马克思曾言“宗教是人民的鸦片”,可见时代思想如同洪流,势要荡清旧事物而滚滚前进,佛教前途如何,成为当时许多人关心的问题。著名学者朱宗震、汪朝光所著《铁军名将陈铭枢》对解放后陈铭枢的佛教理念颇有微词:

总之,解放后陈铭枢对佛学的重新解释,着眼点在于号召佛教徒抛弃旧的出世思想,投入新中国的各项运动,适应新的生活。从科学上说,他的一些解释比较牵强。所以,他把佛学的全部精义概括为两个字:“适应”。

尽管“从科学上”,以佛学理论比附马克思主义确是“比较牵强”,然而唯适者方生存,浩浩汤汤,唯顺之者昌,从一个门外汉的角度回溯历史,我只看到一个老者为保存心中的“一点灯”,为保护那些师友同学,而竭尽所能地呐喊,“适应”。1953年全国佛协成立时,有关方面示意陈铭枢不要参加佛教组织,他无条件服从了:

“从此,他不再从事佛教界的工作,并且直到1957年没有发表过佛学文章”。

1942年,《新华日报》为庆祝四周年纪念,邀请了众名流撰写文章,陈铭枢只简单题写两句佛联,以为勉励:

觉不坚为坚,善住于颠倒

极烦恼所恼,得无上菩提

余不敏,略作个人解读:“觉不坚为坚,善住于颠倒”就是将原本不够坚定的觉悟之心,修炼得坚定起来,能够适应和洞察世间的颠倒相,清楚认识到众生的错误认知状态;“极烦恼所恼,得无上菩提”,意为即使被深重的烦恼折磨,也能在这种困境中通过修行,最终证得无上的智慧和觉悟。回顾陈真公此生,尤以其晚年总总遭遇,不正是这佛联最好的体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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