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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镇远自述       ★★★
杜镇远自述
[ 作者:杜镇远    转贴自:唐院春秋    点击数:374    更新时间:2020-12-06    文章录入:admin ]

 

 

  【编者按】 杜镇远(1889-1961)是中国近、现代工程界继詹天佑之后的铁路巨擘,也是一位赤诚的爱国者。1914年他毕业于唐山交大的前身唐山工业专门学校,民国年间曾担任杭江、浙赣和粤汉各铁路局局长兼总工程师等职。几十年里杜镇远主持兴筑铁路四条、修复铁路一条,总长约3600公里;修建公路一条,长近600公里。本文为杜公镇远1946年所作自述,收录在中国文史出版社1993年版的《忆念杜镇远》一书中。

 

 

  余家世居湖北秭归新滩北岸之下滩沱。年十三随吾父吉甫公之四川江北官澜书院束发读书。既而科举罢,书院废,吾父乃于江北创办高初两等小学,续就读焉。吾父为邑庠生,学问渊博,并精歧黄,以学教人,以术活人,不求仕进,怡然自得。当是时,清政窳败,国势陵夷,欧化东渐,风气骤变;有识之士咸知非提倡科学不能救国家于危亡,故吾父尝以研究科学相勖,并谓科学不止一端,业贵专精,就性之所近,择一科以穷研之,务求贯通可也。余年虽幼,聆讯略知惕励,遂矢志研究铁路工程,冀从事于交通建设。适四川铁路学堂成立,欣然应考入校受业;嗣复入唐山工程学院,专攻土木工程科,志趣所向,研习益勤,至民国3年卒业,奉派充陆军部修浚宜渝滩险工程处工程司,兼测量队队长及宜昌马路局工程司。未几,受川汉铁路公司聘改充大川轮船副船长,整理长江上游航道。待遇优厚,可获温饱,然似有背初衷,毅然辞去。民国5年赴京奉铁路实习,如偿夙愿。

  民国8年叶恭绰先生总长交通,余被选派赴美国实习,研究铁路号志,入康乃尔大学土木工程科。民11年得硕士学位。先后就任美国匹兹堡及河利翁他得里等铁路工程工程司。民13年奉交通部令派考察欧美各国铁路工程及材料,由美历加拿大及英法意瑞比德俄诸国,经西伯利亚中东南满等铁路,于民15年返国。在外8年,受国家之培植,往往思有以报之。回国后即任京奉铁路京渝号志总段工程司,设计改善行车标志,不遗余力。迨国民政府奠都南京,任国民政府建设委员会土木专门委员。

  民国17年浙江省主席张静江先生以杭江铁路局局长兼总工程司相属。其时浙省军事甫平,财政支拙,筹建铁路力有未逮,故泥余之行者有之,讥余之不自量而必失败者亦有之。此无他,囿于倚赖外资外力方能筑路之旧习尔。余急思利用本国技术人员创造铁路以变易国人心理,为交通建设祛无形之障碍,遂不顾一切毅然就任。当时兴修计划由杭州起经江山至江西之玉山止。以浙省独资经营故定名杭江铁路。审度一省之财力必须分段兴工,爰决定先筑杭州至兰溪一段,长200公里。路局成立之后,浙省府仅拨款20万元,全部建筑费毫无着落,中经省令数度停工或修改公路,但余仍坚持原议立定脚跟不挠不挫,洎商得中国银行董事长张嘉璈先生同意,订立借款合同,于是工款有着,勇气倍增,积极进行,无所犹豫。杭兰段完成通车后,复按照原定计划展筑至玉山,计长160公里。杭玉全线甫告通车,闽变突起,中央循此路用兵得以迅救变乱。铁路对军事之功用于兹益著,遂更称浙赣铁路局,将由玉山经南昌至萍乡与株萍铁路接轨,联络粤汉铁路,蔚为长江南岸唯一大动脉,改称后余仍任局长兼总工程司。当决计分两期施工,初期由玉山至南昌,计长270公里,次期由南昌至萍乡,并将株萍旧路改善整理,计长370公里。自经始以至成功,费时近10年,耗款近5000万元,经许多波折卒底于成。因而转变国人心理,引起筑路兴趣,树立民族之自信心,遂能使铁路建设日益发展。其影响可谓大矣。惟余当杭玉段通车之际,因积劳咯血,几至不起,经年余之休养始告愈可。

  民国26年抗战军兴,中央谋发展后方交通,派余兼长湘桂铁路工程局。计自衡阳至桂林,长360公里,限期完成,至为迫促。念军事之紧急,凛责任之匪轻,乃建议中央决定与湘桂两省合资经营,并由两省征用民工各筑其境内之路基土方,其所需枕木亦由两省代为征购。此种办法,在我国铁路史上尚乏先例,一待倡行,成败未可逆睹。幸经缜密之计划,适当之部署,并赖两省当局之竭诚合作,竟能于一年之内完成通车。平均每日筑成一公里,打破铁路施工记录。从此树民工筑路之先声,并显示吾民族力量之伟大。

  当京沪杭沦陷前后,浙赣以新成铁路不全,既须担负大量军运,又须将东南各省难民物资及华中北各铁路之器材机车车辆与与夫前线受伤官兵疏运后方。势如排山倒海,路为之塞。余奉命回浙赣驻南昌,居中调度,并亲往萧山前线,督率员工昼夜抢运,卒能全部运完,一无委弃。其后敌寇循南浔铁路侵至修水,威胁南昌,余感于局势之严重,将路局员工撤退至彬江、醴陵两地,照常工作。余则仍留南昌,策应两端。无何,南昌不守,路亦中断,其金华至上饶一段,经派员管理,维持行车。至南昌以西,为敌人所必争,奉令撤退,并将路线彻底破坏,使余艰难缔造之浙赣铁路,复由余爆破拆毁之,唯恐不尽。十年心血,付诸东流,其凄怆惨怛之心情,至余不忍卒述。

  民国28年夏,奉命调任滇缅铁路工程局局长兼总工程司。滇缅铁路起自昆明与滇越铁路相联;西行至祥云,南向至我国与缅甸交界之滚弄止;令由滚弄延伸至腊戌与缅甸铁路衔接。计国境路线长800公里,缅境150公里。云南为我国高原地,有无量山、点苍山等大山脉,及元江澜沧江等大河流;高者耸云霄、低者成深谷。铁路跨越此横断山脉及河流,其工程实极艰巨。加以云南迤西一带气候恶劣,夙称瘴区,云县滚弄间,更为人迹罕到之地。粮食、住房、菜蔬均缺,其施工尤为困难。余乃动员数万,费时三载,深入不毛,备尝艰苦,中经乘机飞渡太平洋赴美洽谈材料及机车车辆,已见端倪。终因太平洋战争爆发,越南、缅甸相继陷入敌手,致外洋材料无法输入,虽路基土石方已大致完成,而大桥未架,轨道惟敷,功亏一篑,良深慨叹。嗣奉令改修中印公路,亦因军事失利即行停顿。当由腊戌转往八莫之时,敌骑突至,余仓卒乘汽车逃回。其不为敌军所掳者,几希。

  抗战军兴以后,我国海口陆续沦陷,所恃与欧美各国交通孔道,仅越南之海防,缅甸之仰光而已。仰光入口物资,循缅甸铁路经滇缅公路绕道贵阳入重庆,糜费多,耗时久,不足以应军需。中央有见及此,乃于民国29年冬季,命余兼长西祥公路局局长兼总工程司。自滇缅公路之祥云起,至西昌止,与川康两省之乐西公路衔接,计长600公里。奉命之后,即移调滇缅铁路大半员工,并商请地方政府征调民夫,昼夜赶筑,不6月而完成通车,为公路工程创奇迹。

  民国31年奉令调任粤汉铁路管理局局长。其时北端自武昌至株洲,南端自韶关至广州,或已沦陷,或已拆毁,所余者为株洲韶关间,勉可行车。此路以北有武汉,南有广州两经济重心,而显见其在经济上之价值。首尾既断,路线缩短,致营业不旺,入不敷出。经号召员工自力更生,扩展业务,渐能自给而有余。无由南北寇军时相侵犯,军运繁忙,影响匪浅。尤以湘北三次大战,每次军运,无不急于星火。三战皆捷,寇军丧胆,军事首长每以运输得力,奖勉全路职工,非偶然也。迨民336月,敌倾全力猛犯长沙,我军不利,敌遂占长沙,陷衡阳,粤汉路局不得已移坪石,继而乐昌。多数员工,则分头撤往独山、汝城等地。路线也随军事转变彻底破坏。余自乐昌与少数员工间道走长汀。旋奉中央电召,由长汀乘军用机飞昆转渝。述职后,蒙国府颁给勋章,并被选为中国国民党第六届中央候补执行委员。

  民国34年抗战胜利,余奉命兼任交通部广东区特派员,接收路邮航电各要政。头绪纷纭,地域辽阔,乃分门别类各派专人负责接管。事后各部门册报详明,有条不紊,并能迅速恢复,便利交通。迨接收蒇事,即将特派员办公署结束,专任粤汉铁路管理局局长,未几奉令将广九、广三两线拨归管辖,易称粤汉区铁路管理局,共有铁路1300余公里。经八年抗战数度破坏之余,祇武昌、岳阳间勉强通火车。而浦圻大桥已坏,枕木多腐烂,岳阳衡阳间经敌军仓卒修理,仅通轨行汽车。源潭至广州及广州至九龙,虽能通车,而年久失修,急待整理。其佛山至三水则早经拆毁,荡然无存。实值复原伊始,人力物力财力均感竭蹶。限期修复,是为极端困难之事。幸能召集旧有员工奋力赶修,于半年之内,达成任务,其成功之速,出人意表。当民3571日全线通车之日,奉主席蒋迭电奖励。并令赶工得力人员,查报奖叙,员工闻悉,感奋异常。其后广九改善,广三复轨,均能迅速完成,并于湘潭煤矿另辟新路,接通湘江,便利煤运。唯因外洋钢料电料及机车车辆一时不能运到,沿线大桥,多未修复,电信不通畅,运输难发展,欲提高标准,以与美国铁路并驾齐驱,尚待赓续努力。

余自幼立志献身铁路事业,所学为铁路,致力亦在铁路,怀抱甚大,信念弥坚。顾铁路之成为许多工程之累积体,越水穿山,凿空启壁,工程大,用款多,需时久,非咄嗟可办,亦非无钱所能办。二十年来,计新筑铁路三、修复铁路一,共长3600余公里,新筑公路一,计长600公里,役公最多时,日达15万人,用款最多时,月达百亿元。事之艰巨,有如此其极也,而余个人所获者,仅为国府授予之勋章两座,行箧存书数百本,此外身无长物。生平不嗜烟酒,不求享受,亦不置产业,专心致志,唯发展铁道交通是务,朝于斯,夕于斯,行止坐卧无不于斯。其于用人也,则广收慎用,勤教严绳。其于治事也,则眼到心到口到手到,今日事今日了,不好高骛远,不图苟安。每有兴举,必一气呵成;每遇困阻,必多方解决;每当危难,必镇静以处,不稍惊惶。盖所本者,为吾坚毅之精神,所用者,为吾技术之知识,虽稍偿所愿,而未尽所怀。方今国运日隆,国势日强,建国大业中,有待于交通之建设,实千百倍于曩昔。愿有志铁路之士,油然崛起,俾吾国十万英里之铁路网,早观厥成。跻吾国于富强康乐之域。虽功不在我,亦与之有荣焉,爰略缀经遇事迹之较著者,藉以自讼自勉云尔。时在民国35年,丙戌孟冬月,于衡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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