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变得越来越温和,他不再是那个在上海街头演讲的青年,也不再是那个险些被饿死的忧郁的右派知识分子,而是作为中国最知名的经济学家之一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之中。他对这个国家的情感也正变得温和而理性。只是这种对国家和时代的审慎情感仍然在不断变化着。2005年,当我问到他对这个国家和这个时代的态度时,茅于轼说,尽管他一直保持乐观,但在本质上,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时代。那个时期针对他个人的一些事件让他越发尖锐,尽管他是个生性平和的人。他想要发起成立的一家慈善基金会碰到了几乎是无法逾越的障碍。有关方面要求,这个民间性质的基金会必须募集到2000万人民币的资金才能够被批准——2000万和800万,这是2004年颁布的《基金会管理条例》中对非政府所有的私募基金会和公募基金会的注册资金底线。尽管这个基金会的发起人包括了吴敬链、柳传志和任志强等社会名流,他们仍然无力改变政府划定的边界(最终成立基金会的想法宣告失败,妥协的方案是将之变成一个投资基金)。他个人的言论和作品也一时难以发表。他严厉地评论我们现在是 “利益代替了理想”,“法律在道德之前,道德只是底线,可是我们现在首先是法律得不到保障”。说完这些之后,他又大声宣称自己是个乐观主义者,原因很简单,也让人有些沮丧——“因为从长远来看,人类总是要进步的”。
三年过去之后,他没有再直白地表达自己对国家和时代的个人情感。只是,他说自己已经看到了进步。如果说杨佳之死让很多愤世疾俗的人看到了种种问题,却让茅于轼看到我们越来越关注人的生命,而这在漫长的视平民生命为草芥的中国历史上,是难以想象的——这样说时,他扬了扬放在面前的唐德刚著作《晚清七十年》;与此同时,政治斗争也不再以失败者付出生命为代价。
但是青年呢?这个世界的青年已经和那些在1949年走上街头的青年们不再相同。他们摇摆着,一会儿给人希望,一会儿又把希望他们能创造新世界的长辈们打入绝望之境;时而表现得机智、勇敢,时而又陷入狂热和非理性。“年轻人总是太容易受到影响”,茅于轼说。在最近的关于18亿亩土地红线的争论中,他被这些青年们怒斥为“汉奸”,而这种谩骂在此前已经多次出现过。这真让人感到尴尬:一个国家的道德楷模,总是因为自己的勇敢言论而被这个国家的年轻人辱骂。
在2009年的1月14日,他要度过自己的八十岁生日。他曾经目睹了这个国家的分裂和统一,经历过战争和死亡,也曾见证一个新政权的挫折与重生。旧世界的年轻人已然老去,曾经炽热的情感也开始变得温和。世界终于还是要变好,它依然应该值得我们用1949年那位二十岁青年的情感去热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