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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古代平民政治家陈武帝(一)       
中国古代平民政治家陈武帝(一)
[ 作者:蒋 伯 良    转贴自:作者赐稿    点击数:7808    更新时间:2006-02-15    文章录入:admin ]

台湾学者柏杨先生在《中国人史纲》一著中,虽未肯定陈霸先,却有这么一句评价:“陈帝国是南北朝唯一没有出过暴君的政权。”柏杨先生以指责中国人“丑陋”名震遐迩,对陈霸先无好感不足为奇,但陈朝三世五帝没有一位被愤世者斥为“暴君”,在中国历史上实属难能可贵,尤其当时处于民族矛盾激化、内外战乱不断的时代,中国社会从南到北人际关系异常紧张,弱肉强食,一切凭武力说话,君主厕身其间,能以平和的心态处理政务,委实不易。而整个陈朝没有出过一位暴君,应和奠基人陈霸先亲民、爱民、关心普通百姓生计的从政品格有关。

一个人物伟大或平庸,本质区别在于其精神境界。“文学是人学”,史学也同样,研究历史归根到底是在研究人的属性,升华人的精神。解读陈霸先的从政品格,涉及中国政治、经济、军事、民族关系等诸多方面,单从人学角度而论,古代伟人的优秀品德和崇高形象,就具有难以估量的积极意义。本文试从陈霸先和同时代人相处的所作所为,来开掘一位古代平民政治家的文化内涵。

 

一、举乱世之英才

《陈书》的作者姚思廉曾这样评价陈霸先:“高祖(指陈霸先,下同)智以绥物,武以宁乱,英谋独运,人皆莫及[1](p40)。”这“莫及”之处,用姚思廉之父姚察的话来说,就是“英略大度,应变无方,盖汉高、魏武之亚矣[1](p40)”。一个政治家,能做到“应变有方”已属不易,至于“应变无方”,更有其特殊含义,说明陈霸先身处中国第一个民族大融合时代,面对错综复杂、瞬息万变的政治局势,能出神入化地运用自己的政治艺术,非一般人所能测度。陈霸先灵活机动地驾御时局的政治艺术,集中体现在他的用人之道上,他以远大的目光和开阔的胸襟,把最大多数人团结到了自己的周围。

陈霸先处理与侯瑱的关系,很能显示他的博大胸怀。侯瑱本来是梁鄱阳王萧范手下战将,后来参加王僧辩对侯景的征讨战争,在剿除侯景势力的战斗中发挥过很大的作用。梁元帝在江陵败亡后,侯瑱成了豫章一带的重要军事力量。陈霸先诛除王僧辩后,曾征侯瑱入朝,希望取得侯瑱的支持。侯瑱却因自己曾侍奉过王僧辩,只在表面敷衍,不肯屈从陈霸先。陈霸先在梁绍泰二年二月平定会稽张彪后[2](p145),命周文育领军往湓城袭击侯瑱,但侯瑱已有防备,周文育碰了个钉子[1](p139)。这时,正好有北齐军大举进犯建康,陈霸先急召周文育火速回救台城。侯瑱受到袭击,与陈霸先嫌隙自然更深。他乘陈霸先忙于对付北齐的时机,加快了对周边势力的吞并。周边对侯瑱威胁最大的力量是新吴的余孝顷。侯瑱在绍泰二年四月留堂弟侯奫守豫章,自己全力以赴进攻余孝顷,但一直到初秋仍未攻下。侯瑱就在余孝顷新吴城外筑了一个长长的包围圈,并收下了余孝顷城外所有禾稼,企图困死余孝顷。岂料后院失火,部下侯平与侯奫发生争执,侯平一怒之下,率士卒袭击侯奫,把豫章掳掠一空,席卷了军府中所有的伎妾玉帛,逃往建康,投奔了陈霸先。侯瑱失去根本,将士溃散,他逃回豫章,豫章人又拒绝他入城,侯瑱只好领了亲信投到自己的部将焦僧度军中。焦僧度劝他投奔北齐,但侯瑱别出心裁,认为陈霸先宽容大度,一定会容纳自己,就往建康请罪。陈霸先见侯瑱到来,果然不记前嫌,马上作出两个让侯瑱意想不到的决定:一是授侯瑱为司空,二是诛除了乱军邀功的侯平[3](p1100,下栏)。侯平瓦解侯瑱,解决了陈霸先未能解决的难题,应该说是助了陈霸先一臂之力,谁知不仅没有得到奖赏,反而获罪遭诛;强盛时企图与陈霸先抗衡,失势后又来投靠的侯瑱,则反而受到重用。这戏剧性的转折,充分反映了陈霸先知人善任的个性。他深知侯瑱的能量与品性,才在对方危难时出手扶持;也深知侯平是一个轻薄浮躁、见利忘义的危险分子,才不顾他立下奇功而铲除了他。侯瑱后来也没有辜负陈霸先的信任,成了新兴的陈王朝的顶梁柱,多次带兵解除危难,陈霸先死后,侯瑱更立下赫赫战功,击溃了对陈王朝威胁最大的王琳集团,又战败了北周的军事入侵。

如果细细品味陈霸先用侯瑱、杀侯平的举措,我们会感受到陈霸先的用人之道,具有非凡的政治魄力。他当时面对的是一个多项选择,不同的选择必然导致以后不同的政局。他能毅然起用先前的劲敌,杀掉前来献媚的立功者,即使用今天的目光分析,仍算得上是一个最佳的政治选择。

与侯瑱相仿的是鲁悉达,鲁悉达在梁末保有晋熙、新蔡等五郡之地(在今安徽潜山与湖北黄石一带)。梁末,王琳已投靠北齐,占据在今武汉一带,其余藩镇豪强纷纷拥兵自重,东阳留异、新吴余孝顷、临川周迪等都不服从建康诏命,鲁悉达也割据一方,但他夹在王琳和建康两大强势之间,既不敢妄自尊大,又不甘俯首称臣。当时,王琳仰仗北齐支援,兵势最盛,他已具备进兵挑战建康的实力,但王琳怕进兵后受到鲁悉达的腹背之击,故而不敢轻举妄动。王琳为了获得鲁悉达的支持,就遣使授鲁悉达为镇北将军。陈霸先也在争取鲁悉达的归顺,特遣心腹谋士赵知礼招抚鲁悉达,授其为征西将军、江州刺史。鲁悉达不偏不倚,保持中立态度,对两边送上的封赠照单全收,包括鼓吹女乐,概不拒绝,但军事上,却不肯后退一步,不接受任何一方的实质性控制。陈霸先识破了鲁悉达的骑墙用意,因而遣将军沈泰潜军偷袭,企图解除隐患。沈泰进兵,未能取胜。王琳在多次招诱失败后,也勾结北齐共同进攻鲁悉达,双方相持一年多。陈永定年间,鲁悉达部将梅天养勾引齐军突破城防。鲁悉达失守,率领数千部属渡江撤退到南方。鲁悉达穷途末路,也往建康投奔陈霸先,同样受到了重用。《陈书》描写了两人相见时的情景:“高祖见之,甚喜,曰:‘来何迟也?’悉达对曰:‘臣镇抚上流,愿为藩屏,陛下授臣以官,恩至厚矣,沈泰袭臣,威亦深矣,然臣所以自归于陛下者,诚以陛下豁达大度,同符汉祖故也。’高祖叹曰:‘卿言得之矣。’ [1](p199)”陈霸先对鲁悉达的爱重之情,溢于言表。

鲁悉达抵陈后,虽不久病亡,其弟鲁广达却继承了兄长遗业,后来,为陈朝的稳定和发展立下汗马功劳,成了陈王朝的忠臣节士。

鲁悉达和侯瑱原先同为陈霸先的强劲对手,都是溃败后投奔陈霸先的,梁将韦载的情况又不一样,他曾举兵公开对抗陈霸先。

韦载是梁朝名将韦睿之孙,时任义兴太守,陈霸先出兵袭击王僧辩之前,知道韦载是王僧辩的心腹,已命侄子陈蒨前往家乡长兴保护族人,又命周文育轻军袭取义兴。周文育军抵义兴前,却被韦载探知,韦载就闭城固守,又联络吴兴杜龛、会稽张彪等共同举起了反旗。韦载守城使出一个高招,故意录用原来隶属陈霸先的旧兵,这些旧兵都擅长弓弩。周文育苦攻不下,双方相持数十天。陈霸先只好亲自领兵出征,先攻克韦载水栅,又遣韦载的族弟入城相劝,晓以大义,韦载才率领部下归降陈霸先。陈霸先对韦载十分器重,不仅随才录用其部下,还留其在身边,随时参与军机大事。后来,在徐嗣徽、任约勾引齐军渡江时,陈霸先向韦载问计,并依计而行,果然取得了战争的胜利[1](p249-250)

以上三将最后建功立业,都和陈霸先爱才、惜才、用才的诚恳态度有关,这种开阔胸怀,陈霸先其实一以贯之,即使对待并不隶属自己的友军,同样能充分显示自己英略大度的个性。他在广东发兵,由于得到南川豪帅的支持,称得上兵精粮足,军中积贮余粮有五十万石,而当时沿长江东下的王僧辩的西军却遇到粮荒。军队乏粮是十分危险的,容易引起兵乱。陈霸先得悉后,马上分出三十万石,送给了西军[1](p5),既挽救了时局,又在南方军民中树立了自己豪侠无私、顾全大局的光辉形象。

陈霸先善于任用原来的对手或敌将,与他不拘一格的用人政策有关。他赖以崛起的社会基础是广大平民阶层,他的用人制度,有别于此前南方各个贵族王朝。徐陵在陈天康元年任吏部尚书,对陈霸先的用人制度曾作了一番改革,他榜示了自己改革的用意:“永定之时,圣朝草创,干戈未息,亦无条序。府库空虚,赏赐悬乏,白银难得,黄札易营,权以官阶,代于钱绢,义存抚接,无计多少,致令员外、常侍,路上比肩,咨议、参军,市中无数,岂是朝章,应其如此?……[1](p333)”从徐陵宣布改革开始,陈朝的用人制度又对广大平民阶层关闭了大门。这里不分析徐陵的改革是否应该,我们却可以从徐陵的批评中,看到陈霸先建立政权时,曾让广大平民出身的人进入了上流社会,冲击了向来被贵族独占的官僚市场。

《梁书》记载,王僧辩的女婿杜龛看不起陈霸先,“龛……为吴兴太守,以霸先既非贵素,兵又猥杂,在军府日,都不以霸先经心[2](p644)。”因为陈霸先的依靠力量,大部分是平民出身的将领,在世族出身的杜龛眼中,自然都是“猥杂”之类,而这正是陈霸先把广大平民阶层作为依靠力量的可贵之处,具有平民政治家的独到眼力。

陈霸先敢于打破世俗观念,平等、广泛地容纳社会各个阶层,为广大平民阶层参与社会政治生活敞开了大门,给浮夸而衰朽的上流社会注入了生机,在门阀制度盛行的时代,属于十分了不起的政治举措。他的用人之道,体现了以国家大局为重的精神,以这种精神建立起来的政权,才有可能代表大多数人的意志,不划政治小圈子,进而受到大多数人的拥护。

 

二、化干戈为玉帛

陈霸先是武将出身,南征北讨,身经百战,堪称马背上骑出的皇帝,但他不是一个好战之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轻易使用武力。综观与陈霸先有关的梁陈历史,陈霸先所参与的战争,相对来说,都是被逼出来的,显得有点被动。而被动中又不时闪烁着主动的锋芒,出敌不意,攻其无备,时时化被动为主动,结果无往而不胜,通过战争消灭了战争。

史书记载他身临的第一次大战是兵解广州之围,当时,杜僧明、周文育等包围了广州,意欲杀了刺史萧暎,为故主卢子雄报仇。陈霸先作为西江督护,主要责任就是护卫广州,于是领兵救援,一战荡平。后来他出征交州,是奉朝廷之命行事,交州(辖地相当于今越南的北越部分)在汉代已属于中国领土,陈霸先进军交州,完全属于维护国家统一,反对分裂主义的正义之战。

侯景之乱后,陈霸先参与的首次战争,是在高要太守、西江督护的职位上袭击广州刺史元景仲,表面上看,是以下犯上的行为,实际上,元景仲当时已背叛梁国,在侯景的蛊惑引诱之下,准备举兵响应侯景。元景仲知道陈霸先是他投靠侯景的绊脚石,打算举兵前先除掉陈霸先[2](p554)。在这生死存亡之际,陈霸先联络拥护萧梁政权的志同道合者,抢先出手,一举击垮元景仲。这不能不说是正义战胜了邪恶。接下来,从讨平兰裕,到进驻大庾岭,则属于反对地方割据势力,为北伐勤王清除障碍。

侯景这个人物,完全代表了中国历史上的邪恶势力,他反叛东魏,起因于政治上的野心,他反叛梁朝,下注于军事上的冒险,主观上似乎是为了求得自身的生存和发展,客观上则把中国南北推入了火坑,尤其是对南方经济、文化造成的破坏是难以估量的,给南方百姓带来的苦难是难以言表的。所以在侯景这股邪恶势力极端猖狂的时代,评价一个人在历史上的功过,首先应看他对侯景的态度,是助长邪恶势力,还是致力于剿灭这股势力。陈霸先在高要举兵,一直到进驻大庾岭,其动机和结果都是为了勤王靖难,剿灭侯景邪恶势力。这种意志,源自中国历代仁人志士的民族正义感。中华民族繁衍发展至今,几千年的奋斗史尽管曲折起伏,却一直绵延不断,能形成当前举世瞩目的强劲之势,就得力于这种意志。而蔡路养、李迁仕等,出于自身的种种目的,企图阻止陈霸先进兵,在大局上已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从客观角度讲,他们都在为虎作伥,所以,我们不能把陈霸先和他们之间的军事冲突,简单地视同藩镇势力之间的相互吞并。

陈霸先用兵有一个原则,即十分重视维护“国宪”,他对危害国家的人决不心慈手软,而对有利于国家的人,则宽厚忍让。反映他这种从政品格的明显例子,就是他对萧勃的态度。

萧勃的父亲和梁武帝是堂兄弟,陈霸先和他第一次打交道,是在奉命出征交州的时候(545年)。当时,朝廷命新任交州刺史杨众军和萧勃等在广州西江合兵,共同征讨李贲。但萧勃身为宗室大臣,不仅自己逃避出征,还揣度杨众军害怕远征,暗中利诱分化,希望将士们能投到他的帐下,以壮大自身的实力。杨心有所动,就聚集诸将,讨教对策。陈霸先对萧勃的行为是坚决抵制的,其分析斩钉截铁:“交阯叛换,罪由宗室,遂使僭乱数州,弥历年稔。定州(萧勃时任定州刺史)复欲昧利目前,不顾大计。节下奉辞伐罪,故当生死以之,岂可畏惮宗室,轻于国宪?今若夺人沮众,何必交州讨贼,问罪之师,即回有所指矣[1](p2)。”陈霸先并不因为萧勃是宗室权贵而放弃自己的原则,他心目中的国家意识十分牢固,所以敢带头抵制这种另立山头的企图。而到了梁太清三年(549年),在推翻元景仲时,陈霸先之所以又要拥戴萧勃,推他入主广州,一方面是因为当时岭南别无宗室人选,另一方面,陈霸先已决意领兵勤王,没有妄自尊大的企图。他推萧勃为主,表明了自己拥护萧梁政权的政治态度,同时也希望北伐过程中能获得萧勃的支持。不料萧勃坐稳交椅后,却明确反对北伐,并劝陈霸先安享尊荣,这时,陈霸先已看出萧勃政治上的短视。萧勃的企图,是要陈霸先成为岭南守户之犬,其实质是放任邪恶,坐视国家败亡,这是任何一个有民族正义感的中国人所不能容忍的。陈霸先在出军前如此答复萧勃派来挽留的使者:“仆本庸虚,蒙国成造。往闻侯景渡江,即欲赴援,遭值元、兰,梗我中道。今京都覆没,主上蒙尘,君辱臣死,谁敢爱命!君侯体则皇枝,任重方岳,不能摧锋万里,雪此冤痛,见遣一军,犹贤乎己,乃降后旨,使人慨然。仆行计决矣,凭为披述[1](p4)。”陈霸先又一次显示了自己维护“国宪”,不畏宗室的决心。我们仅从萧勃这两次阻挠进兵的表现,已可看出其精神境界是低下的。

后来,在陈霸先辅佐梁敬帝时(555年),萧勃多次接到建康诏封。当时,南方战乱已近十年,百姓需要安宁,国家需要稳定。按理说,萧梁政权已多次遭遇毁灭性打击,作为宗室重臣,应与中央王朝保持高度一致。而以前一贯逃避战争的萧勃,偏偏不自量力,错误估计形势,竟在梁太平二年(557年)二月草草举兵,轻率地发动了一场不义之战,企图一举颠覆建康,结果是自取灭亡。在这场战争中,萧勃的副手欧阳頠是被迫卷入战争的,陈霸先作了区别对待,当欧阳頠被周文育俘虏,押至建康时,陈霸先不仅没有处分他,反而起用了他,授其为使持节、都督衡州诸军事、衡州刺史,不久又授为都督广交定衡等十九州诸军事、广州刺史 [1](p158),等于把整个岭南以及岭北部分地区的军政大权全部交给了一个俘虏,而这个俘虏前不久还在敌方营垒之中。这也是陈霸先善于放手用人的典型事例。欧阳頠果然十分称职,后来为陈初的社会稳定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萧勃与陈霸先最后的较量过程中,陈霸先完全属于被动应战,却先礼后兵,有理有节,不仅赢得了政治上的主动权,最终还获得了战争的彻底胜利。

另一支和萧勃力量相当的藩镇势力是王琳。在西魏袭破江陵不久,王琳被长江中游诸将拥戴为盟主,势力日益强盛。王琳本来已投靠北齐,他仰仗异族政权和陈霸先作对,必将损害南方的汉族人利益,把民族矛盾进一步引入江南。从王琳一生行事来看,不见得是一个死心眼忠诚萧梁政权的人,他与建康割据对峙,很大程度上有一见高低的心态。而陈霸先对待王琳,则一直持笼络容忍的态度。绍泰元年十月,萧方智刚即帝位,就诏授王琳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这封授实际上代表了陈霸先本人的意图。但王琳不买帐。太平二年三月,陈霸先仍授王琳为湘、郢二州刺史。王琳这时依然拥兵自重,不肯接受建康诏命,陈霸先就在当年八月,遣周文育、侯安都前往征讨。十月,陈霸先禅梁称帝。周文育与侯安都因互不协调,全军覆没,众将领都成了王琳的俘虏。王琳一战获胜,就于次年正月遣使赴北齐,请求迎接梁永嘉王萧庄为梁主[3](p1105上栏),三月,“齐发兵援送梁永嘉王庄于江南,册拜王琳为梁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琳遣兄子叔宝帅所部十州刺史子弟赴邺。琳奉庄即皇帝位,改元天启。……庄以琳为侍中、大将军、中书监,余依齐朝之命[3](p1105中栏)。”

陈霸先面对王琳强大的攻势,一方面组织军事力量,命侯瑱、徐度等组成前军抵挡,命陈蒨领军五万继后征讨;另一方面,仍展开政治攻势,遣谢哲劝谕王琳。王琳这时由于征讨周迪失利,兵势受挫,陈永定二年八月,同意退军归镇湘州。陈霸先见王琳愿意和解,立即下诏命西讨诸军缓行[1](p37)。所以,陈霸先对王琳,一直坚持化干戈为玉帛的态度,其战争属于防御性质。

陈霸先军事上呈被动姿态,政治上却一直保持主动的攻势,这种政治攻势有利于社会安定,因而赢得了南方的民心。他在与王琳对峙时,曾遣给事黄门侍郎萧乾出使,劝谕豫章的熊昙朗、临川的周迪、东阳的留异,以及晋安的陈宝应。陈霸先对萧乾说:“建、晋恃崄,好为奸宄,方今天下初定,难便出兵。昔陆贾南征,赵他归顺,隨何奉使,黥布来臣,追想清风,仿佛在目。况卿坐镇雅俗,才高昔贤,宜勉建功名,不烦更劳师旅。”萧乾受命,沿途宣传,果然取得预期效果。这些割据势力“并率部众,开壁款附[1](p278)。”正因为萧乾这一趟出使,才牵制了王琳,使得王琳盛大的兵势不敢靠近建康一步。

陈霸先重视运用政治手段的另一个突出事例,是他派裴忌平定吴郡。陈霸先诛除王僧辩后,因王僧辩之弟王僧智在吴郡举兵抗拒,陈霸先派将军黄他前往征讨,王僧智陈兵西昌门外,与黄他相持不下。陈霸先就起用裴忌,临行前对裴忌说:“三吴奥壤,旧称饶沃,虽凶荒之余,犹为殷盛,而今贼徒扇聚,天下摇心,非公无以定之,宜善思其策[1](p318)。”陈霸先的这一番话,从吴郡的战略地位,到王僧智的危害性,到对裴忌的期望所在,完全是从政治角度来下达任务的。裴忌发挥的作用,果然远非只会军事硬拼的黄他可比,不仅迅速结束了战争,稳定了一方,后来还官拜左卫将军,成了陈霸先政治部门的重要成员。

陈霸先善战而不好战,对战争取十分慎重的态度,说明他重视保护广大平民阶层的利益。

 

三、存异己之人

陈霸先一生,尽管处理军务的时候比较多,但对军事问题的处理,无不着眼于政治的高度,善于运用政治手段解决军事争端。作为政治家,陈霸先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开阔胸襟,能容忍下属具有不同意见,甚至包括不同政见。

当初,王僧辩作为梁元帝的亲信大臣,其地位和势力都超过陈霸先,王僧辩被诛,陈霸先立刻遭遇许多人的挑战,挑战者都来自原来的王僧辩集团。如海宁人程灵洗,捕吏出身,在抗击侯景势力的战争中立下军功,后隶属王僧辩。陈霸先袭击石头城时,王僧辩属下只有程灵洗出兵前来救援,和陈霸先将士激战于石头西门。程灵洗战事失利,力屈途穷。陈霸先遣使招谕,程灵洗“久之乃降”。陈霸先并未因为他武力抗争而心生芥蒂,反而“深义之[1](p172)”,授其以高位,让他助防京口重镇。陈霸先重用程灵洗,显示了一个政治家的宽宏雅量。程灵洗父子后来忠心耿耿,都成了陈王朝的高层骨干力量。

梁陈时期的著名文学家徐陵在侯景反梁前曾出使北齐,奉梁武帝之命,准备迎接被俘的贞阳侯萧渊明回国,结果因爆发侯景之乱而滞留异域,饱尝流离之苦。徐陵多次向北齐朝廷请求回国,北齐一直不予理睬。梁承圣四年,北齐文宣帝高洋因江陵覆灭,西魏势力南侵,也想在南方培植自己的势力,因而遣上党王高涣领兵,武力护送萧渊明到建康称帝,并选徐陵作为陪臣来辅佐他,共同南返。徐陵这时才重新燃起返回故国的希望之光。萧渊明致王僧辩、致陈霸先的信件,都是徐陵撰写的。萧渊明抵建康,让王僧辩喜出望外的是获得了徐陵,因而礼遇隆重,授徐陵为尚书吏部郎、掌诏诰。徐陵也十分珍视王僧辩的知遇之恩。不料陈霸先袭杀王僧辩,萧渊明黜位,这使徐陵十分伤感和不满,就在当年底趁任约、徐嗣徽袭占石头城时,偷偷溜入敌方阵营。按照徐陵的预测,建康朝廷是挡不住北齐大兵袭击的。然而,北齐尽管强盛,终不及陈霸先神武,北军屡战屡败,全被困入石头城中。最后因双方盟和,北军才在陈霸先大军的监视下撤回江北。徐陵无奈,依旧返回建康。陈霸先并非不清楚徐陵私通外敌的小动作,却释而不问,接着继续任用徐陵,授其为“贞威将军、尚书左丞[1](p332)”。而徐陵的“异志”并未到此结束。

陈霸先禅梁称帝前,太平二年九月,徐陵奉命制作《九锡文》,此文洋洋洒洒,罗列陈霸先起家以来所有功勋,共计二十二起,从救广州,定交州,一直到平侯景,抗北齐,歼萧勃,凡是重大的军事行动,都写在里面了,却偏偏不见陈霸先翦除王僧辩一事,而事实上,陈霸先最终登上权力的顶峰,最关键一步是取王僧辩而代之。诚如陈吏部尚书姚察所说:“王僧辩阙伊尹之才,空结桐宫之愤,贞阳假秦兵之送,不思穆嬴之泣。高祖乃蹈玄机而抚末运,乘势隙而拯横流,王迹所基,始自于此,何至戡黎升陑之捷而已焉[1](p41)。”徐陵哪怕再疏忽,也不至于会疏忽陈霸先的这次重大军事行动。而这时,距王僧辩受诛刚满两年,朝中谁也不会不顾政治需要去否定这一举措的正确性。《九锡文》是以皇帝的名义颁发的,虽然文字古奥难懂,在当时却是一篇影响巨大的文章,姚思廉在唐代写作《陈书》,还称“自有陈创业,文檄军书及禅授诏策,皆陵所制,而《九锡》尤美[1](p335)。”《九锡文》不仅是对陈霸先以前功勋的全部概括,还是为下一步禅代所作的舆论准备。徐陵敢抹煞诛除王僧辩一事,不以此为功,固然反映了他作为一个文人的孤傲骨气;同时,陈霸先能置若罔闻,听之任之,也表现了一个政治家的大气。

和徐陵相仿的是武康沈文阿,沈文阿也是一位具有倔强个性的文人。侯景平定后,陈霸先因为和他同郡,向朝廷表举沈文阿,授其为原乡令、监江阴郡。陈霸先入朝辅政,沈文阿也入任国子博士,不久领步兵校尉,兼掌礼仪。当陈霸先受禅称帝,正需要沈文阿派用场的时候,这位礼仪官却弃官不干了,其原因还在于他不理解陈霸先所为,以弃官回家来表示对陈霸先改朝换代的抗议,表示对旧朝的忠心。当时应该是出尽了陈霸先洋相的,所以,“高祖大怒,发使往诛之。”幸亏吴兴郡的监郡是沈恪,沈恪和沈文阿同宗,忙请使者宽限,并缚了沈文阿,同到建康向陈霸先请罪。陈霸先见两人来到,果然怒气全消,“高祖视而笑曰:‘腐儒复何为者?’遂赦之[1](p435)。”从这记载来看,陈霸先应该是一个十分拿得起,又十分放得下的人。

陈霸先允许下属保留不同的政见,还见之于宽容沈恪一事。沈恪对陈霸先十分忠诚,但他对陈霸先禅梁称帝也有不同看法。关键时刻,陈霸先让中书舍人刘师知召来沈恪,命沈恪领兵入内,护送梁敬帝出居别宫。“恪乃排闼入见高祖,叩头谢曰:‘恪身经事萧家来,今日不忍见许事,分受死耳,决不奉命。’高祖嘉其意,乃不复逼,更以荡主王僧志代之[1](p194)。”沈恪的话,对一个即将结束梁朝国祚,取而代之的人来说,是非常刺耳的,尤其是“经事萧家”的话。但陈霸先不仅不怪罪,还能够“嘉其意”,陈霸先的这种态度可谓大雅之极。

禅梁称帝其实并不是陈霸先的个人意志,当时代表了大势所趋的一股历史潮流,甚至还有许多人设下圈套,迫使陈霸先相信所谓的种种瑞祥之兆。紧锣密鼓声中,也只有沈文阿、沈恪唱了一点反调。陈霸先能容忍这些不和谐的音符,固然和他大度的个性有关,同时也说明他十分善于理解他人。因为善于理解他人,才使他最终赢得了更多人的推崇和爱戴。

陈霸先受禅不久,还冒出了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新迁太中大夫、领大著作新城人许亨,联合徐陵、张种、孔奂等几位故旧同僚,向陈霸先抗表,要求为王僧辩父子营葬。当初,陈霸先以擅自废立、勾引北齐的罪名处死了王僧辩父子,因为是罪人,有司将这些人的遗体草率地埋入大坑。而今,许亨等却要求给予他们一定的礼遇,重新建造坟墓。这在今天看来,也着实称得上胆大妄为,弄不好,会立刻惹来杀身之祸。因为按照一般的逻辑,为王僧辩营葬,等于为王僧辩翻案,为王僧辩翻案,等于彻底否定了置王僧辩于死地的现政权。但陈霸先平和地处理了这件事,不见批评,不见解释,不见争论,更不见后来有什么小鞋穿。文人们的惊世骇俗之举得到了陈霸先的默许。许亨等人就以自己的私财,备办了七副棺木,为王僧辩父子亲信们争取到了身后应有的礼遇[1](p459)

封建社会的本质特征就是专制独裁,而我们读梁陈历史,却会时时遇到中国由来已久的民主作风,尤其在陈霸先身上,具有充分的体现。这种民主作风是中华民族优良传统的精髓所在。

关于陈霸先的民主作风,有两个战争中的细节可供我们参考。第一件事发生在他和侯安都之间。当时,王僧辩屈从北齐的政治倾向,使陈霸先十分反感,这时正好来情报说北齐将要出动军队,王僧辩也派江旰到京口通知陈霸先。这使陈霸先误解为王僧辩故意联合北齐来收拾自己。于是,陈霸先在京口毅然举兵,前往石头城偷袭王僧辩。由侯安都、徐度领水军,陈霸先自领马、步,分水陆两路进军,事先约定在江乘罗落桥会合,再分头进攻石头城,但毕竟是兵犯宫阙的军事冒险,陈霸先心存疑虑,“控马未进”。侯安都水军经过罗落桥,见陈霸先还没有出兵,不由吃惊,急忙上岸追问,并骂道:“今日作贼,事势已成。生死须决,在后欲何所望!若败,俱死,后期得免斫头邪?”陈霸先对左右说:“安都嗔,我乃进!”于是下令进军[3](p1096,中栏)。陈霸先袭击王僧辩,属绝密军机,当时参与商议的知情者,只有周文育、侯安都、徐度和杜稜四位将军,且杜稜提出的还是反对意见。陈霸先之所以“控马未进”,并非为了事后推卸责任,最大可能是他担心侯安都半途退缩,所以,当侯安都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表明心迹后,陈霸先马上下达了进击的命令。但不管陈霸先用意如何,一个直系下属敢用粗话出口骂上司,可见这个上司平素不会是一个作风霸道的人,上下级之间的民主气氛是很浓郁的。

第二件事发生在陈霸先和周文育之间。太平元年五月,北齐萧轨、东方老等率领十万大军,从芜湖出发,大举进犯建康。陈霸先亲率一军在一个叫白城的地方(应在建康之南)伏击北齐徐嗣徽部,正好周文育也领兵赶来参战。当敌军临近,正要下达出击令的时候,一阵急风迎面吹来,陈霸先迟疑说:“兵不逆风。”周文育说:“事急矣,当决之,何用古法。”说罢,“抽槊上马,驰而进,众军从之,风亦寻转,杀伤数百人[1](p139-140)。”这里姑且不论陈霸先显得有点迂腐,周文育作为一个下属将领,敢于不顾主帅意见,当机独断,擅自领兵进击,也同样反映了陈霸先平时和下属们亲密无间的民主气氛,反映了他的人格平等意识。

生活在封建等级观念向来根深蒂固的中国,能做到人阔脸不变,居高不凌下,不沾染等级制的腐朽习气,以民主平等的作风对待下属,即使在当今时代,也值得推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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