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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能宽篇:殷殷的爱 浓浓的情       
陈能宽篇:殷殷的爱 浓浓的情
[ 作者:原实验部二室 李植举    转贴自:搜狐    点击数:663    更新时间:2021-03-16    文章录入:admin ]

 

引子

历史是不会再现的,精神却不会凝固!无论它发生在怎么样一个历史时期,它都会从此超越时空获得不灭不改的永恒生命。

在新中国成立的第一个半世纪的光辉历程中,“两弹一星”的研制成功,是中华民族为之自豪的伟大成就,是影响中国乃至世界发展进程的历史事件之一。它以生动的事实向全世界表明,中国人民能够学会我们原来不懂的东西,中国人民有能力建设一个繁荣昌盛富强伟大的新国家。

为了表达对“两弹一星”功臣们的崇敬和眷念,为了弘扬功臣们的伟大精神,笔者仅就工作中有幸接触过较多的4名老科学家:邓稼先、王淦昌、陈能宽、于敏的工作,生活片断中,一些使我领略到亲情的巨大心灵震撼力和感染力,以及引起我会心之趣的大事小事,直抒胸臆,借以寻觅那激情燃烧的昨天,憧憬着光辉灿烂的明天。

他写过这样豪放不羁的句子:“从古至今,睡狮已醒,迎接挑战,奋飞莫停……”他两眼炯炯有神,严肃中略显微笑,言谈举止透着儒雅的气度和修养,他心中有诗,有激情,冷静的外表隐藏着深沉、年轻而沸腾的血和爱,隐藏着对祖国对事业像海一样的深情。

他就是“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之一陈能宽院士。

1973年春暖花开的季节。北京站西行的列车软卧车箱里,陈能宽那深邃有神的眼睛望着站台上几分眷恋和牵挂的妻子裴明丽。

看到院长夫人那依恋的神情,不由得使我想起陈能宽副院长当年对我们说的一段使我刻骨铭心的话语:“……原子弹已经不是陌生的名字了,它从诞生之日起,便成为政治家和军事家谈判桌上的筹码,成为国家实力的象征。来到九院的人都必须肩负着祖国的嘱托,我们负载着的是整个国家的义务。”

他还讲了一个很平淡又蕴含深刻哲理的故事:“一个人有刀,另一个人没有刀。有刀的人手握着刀对没有刀的人说:你不能有刀。然而刀尖却对准无刀人的胸口,大谈什么平等和友谊……”

他有几分激动的样子。接着说,“美、英、苏三国代表在莫斯科签定了《关于禁止在大气层、外层空间和水下进行核试验的条约》,这个条约不包括禁止地下核试验。这就是说,他们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可以继续通过地下核试验来改进和发展他们的核武器,而中国为建立自己的核力量将开始在大气层进行核试验却是不符合此条约规定的,因而是不允许的。说白了,他们可以有刀并且可以制造更好的刀;我们不能有刀。他们的骗局更加剧我们研制原子弹的紧迫性。”

“当然,生命的诞生总是伴随着阵痛,而原子弹的诞生也不能不有‘阵痛’。敢于从事危险作业,这是一个核武器研制者起码的素质。”他在给妻子的信中说得更加明澈:“如果我有什么不幸,你要想开,要保重。当年我们抛弃洋房、轿车,带着儿女们回国,正是为了干一番事业,让祖国富强。”短短数语道出陈副院长一颗雄浑激越的赤胆忠心。

列车在几声气笛声过后,有节奏地辗扎着两道乌黑发亮的铁轨不停地发出铿锵的声响,徐徐向西移动,陈能宽院长和妻子裴明丽这对曾经飘洋过海、风雨同舟的恩爱夫妻相互挥着手依依告别。这是许多次妻子带着依恋、带着牵挂送丈夫西行中的一次,是很平常的一次,又是丈夫负载着任务十分艰巨、十分紧急、不同寻常的一次。

就在三天前,任益民所长把我叫到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李觉副部长直接来电话,221厂有一项‘十万火急’的任务,李部长点名要陈常宜副所长参加,但因他确实抽不开身,所里研究,决定派你参加,王元也和你一道去。

明天就启程,先到北京,和九所的同志汇合,李觉副部长要当面向你们布置任务,然后由陈副院长带队,前往青海221厂。到北京的软卧车票已在办事处买好,明天早上送去火车站的汽车也安排好了。回去准备好资料,明早七点钟开车。”

任务来的是如此突然,所长大概也不知道我爱人生病卧床。但既是“十万火急”,似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我只说一声:“好。”便回办公室准备需要带的科研资料。

我们这次同车西行的还有九所的胡司令(胡思德)和铁牛(薛铁辕),一行五人。我和王元同住一个包厢,胡司令和铁牛同住一个包厢,陈能宽副院长自己单独一个包厢。不知是考虑我们都带有国家机密资料,还是这趟列车软卧铺位本来就很空。三个包厢都没有住满员。这是我平生坐火车最宽敞的一次。

我怀着敬重的心情走进陈副院长的包厢。陈副院长和往常一样如沐浴春风的笑意和蔼可亲地让我坐在他的身边,随手将茶几上的巴西长香蕉摘下一个放在我的手上。像亲人一样关切地问我:

“小王最近身体好吗?大儿子快上学了吧?”

陈副院长简短的话语,蕴涵着炽热的情怀,细微的关爱。暖暖的春意,宛如热血一瞬间涌入我心田。不禁使我想起陈副院长两次到我家。一位大科学家、院长来到一个无名小卒的科技工作者家中问寒问暖话家常。这种殷殷的爱,浓浓的情,使我们全家都感到充满幸福的温馨,久久难以忘怀。

陈副院长第一次到我家是1967年秋天,那是我们圆满完成氢弹试验任务回来以后过不多久的一个星期天。那时我们还在青海221核研究基地,我家在林场小平房。一个秋高气爽的傍晚,太阳刚刚从日月山顶沉没下去,天边还留上一道金光,广阔的草原还很明亮,金黄色的草地上发出悦目的光彩,软风轻轻地吹着。因为是周日,大家都习惯吃两顿饭。

我早早吃过晚饭在草地上散步。走着走着,看到陈副院长朝这边缓缓走来,我高兴迎上前去和他打招呼。他温情脉脉地说了一声:

“你住在这里?好,到你家里看看。”

陈副院长的话语使我感到惊喜,心里说不出有多高兴,我领着他走进我那低矮的小平房,虽然那个年代并不是所有双职工都可以分到一套两口子可以聚集在一起的小房间,还有不少双职工是分居在集体宿舍,但陈副院长要进我家,使我感到有一种难为情。但是我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大方方把他领进家里。

“喔,小王,你们是一家子。”陈副院长终于把我们两口子对上号了。

“冬天怎样取暖?”陈副院长四处张望,没有发现有暖气片,关切地问。

“火墙。”我指着厨房和卧室之间的火墙说。

“喔,还很暖和呃!”陈副院长摸了摸火墙赞叹道。

他还仔细地询问我们南方人对这里生活是否习惯,高原生活是否适应,还有我们老家的家境,……我骤然有一股幸福的感觉,甜滋滋的温馨。

这是一个雨后天晴的傍晚,901所就在距剑门关不很远的马登三江。

山沟里太阳早早就已下山,夏日散发的热气也早早蒸腾无余,河沟里吹来的细细清风给人感到凉爽。这一天我们在208工号进行027~6E实验,陈副院长也亲临现场。

中午加班不休息连着干,做完实验,下午早早回来。吃过晚饭我领着大儿子在沿着河沟的公路边闲荡,沐浴着山沟傍晚馨醇的清风,刚走不多远,看到陈副院长和院部科研生产计划处的两位同志正往我们这个方向走来,我迎上前去。陈副院长首先问我:

“你就住在这里?”

“是的,我住长楼。”我指着顺着河沟方向盖起来的一幢每个楼层可住10家的三层宿舍楼。

“好,到你家看看。”陈副院长兴致勃勃地和我们走进我的家203号房间。

这时,我们家已有第二个小孩,我的岳母也在家里,陈副院长还亲切地和我岳母谈了家常,使她心里感到乐滋滋的。

因为这次我爱人生病,陈副院长进到我家时她还躺在床上,看到陈副院长来我家,赶忙要下床来,陈副院长连声说:“小王你不要起来,你不用起来!”

就是因为这样,我到陈副院长包厢时,他开口第一句话就问:“小王身体好吗?”

因为包厢里就只有陈副院长和我两个人,他声音低低地说:“这次任务很紧迫。据221实验队的报告,J66发现新问题,他们感到困难很大,21基地又是已经箭在弦上,罗布泊千军万马战犹酣,各路核试验参试队伍已经进场。李副部长要求我们九所和一所派人参加,用最短的时间把问题解决,把难关突破,不得贻误。”说完静静地望着我。

我没有吱声,只是点头领受。没有细问技术细节。因为毕竟是在列车上,属于公共场所,不许谈论具体技术问题。但已深切地感受到沉甸甸的使命感和责任感。

陈副院长又把话题转向询问一所近来的工作、生活情况,谈了好久好久。能够在旅行的列车上和这位学识渊博又精通诗赋,气度儒雅又善解人意的科学家进行亲人一样的感情交流和心灵沟通,再长的时间也感到只是一瞬间。

突然列车员一声“吃饭了,吃饭了。现在可以到餐车用饭了。”的呼唤声,把我提醒:“我坐的时间太久了,会影响陈副院长休息的。而且他还要思考很多很多问题呢!”

我急促起身,向陈副院长道别,回到自己的包厢。伴随列车有节奏地铿锵声响,我思绪万千。我想了很多很多。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陈副院长舍弃在美国的洋房、轿车和优越的工作、生活条件,舍弃在美国已有立足和扎根的坚实基础,毅然回归祖国。因为他的心底隐藏着深沉、年轻而沸腾的血和爱,隐藏着对祖国像大海一样的深情,他忘不了祖国曾在他心灵烙下的印记,更忘不了他曾经对祖国许下的诺言。

他把那沸腾的血和爱,那对祖国像大海般的深情,倾注于对事业的赤胆忠心。在异国他乡,他一边关注着祖国的前途和命运。他被推举为留美工作者协会第一届干事会干事,曾任留美科协学术小组联络员,为团结和动员留美学者回国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

为了有真才实学报效祖国,一边孜孜以求,刻苦攻读,遨游在金属物理学的科技前沿,在变形带和单晶体范性形变等方面成果卓然,炼铸了一身硬翅膀,时刻准备着“飞回去”参加科学强国的伟大实践。

回到祖国,他如饥似渴地投入科学实践,他帮助太原钢铁公司建立硅钢片的检验基地,他提出建立晶体缺陷等世界科学前沿的学术思想,……

长城古烽火台隆隆的爆炸声,中组部的一份特别调令,他又踏上了一条陌生又艰险的新的征程。成为核武器研究所爆轰物理研究室主任。这个角色,不是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指挥官,而是要率先垂范奉献在前,成天和炸药雷管打交道的第一线。

而且,从金属物理到爆轰物理,无论是研究对象还是诊断技术,都意味着专业“大改行”。知识分子在专业选择上是非常慎重的,改变大的专业方向付出的牺牲是踌躇和痛苦的。

陈副院长当年怎么样?他没有踌躇,灯下,他在夜读鲍姆著的《爆炸物理学》、朗道著的《连续介质力学》、库拉特著的《超声速流与冲击波》……啃了一本又一本;白天,伏案推导公式,或手里握着计算尺,推、拉、摇、移,走路的时候他常常陷入沉思,他不停地计算、摸索、设计、论证;他也没有痛苦,塞北的冬天经常是万里雪飘,他照样坐上吉普车,在八达岭沿着茫茫白雪、蜿蜒陡峭的山路驰骋。

群峰、山谷、河沟,青龙桥,那一座座高高地矗立于高山之巅的峰火台……他吟起诗人李颀的古诗:“古戍苍苍峰火寒,大荒阴沉飞雪白。”兴致勃勃地接过司机手里的方向盘,熟练地驾驶着汽车直奔长城脚下的“17号”爆轰实验场。何止开汽车,陈副院长是一个多才多艺的科学家、学者。游泳、书法,赋诗,也都是他的拿手戏。

来到17号,他带领一群刚刚迈出大学校门的热血青年,酷暑寒冬,风餐露宿,进行被美国人称作“逗龙尾巴游戏”的爆轰实验。他以身作则,率先垂范,和年青大学生一样,装炸药,插雷管,堆沙袋,拉导线……。

他不仅很快进入角色,而且成为行家,成为卓越的学术带头人,托起爆轰物理的一片蓝天。正是他在隆隆的爆轰声中不断沿着科学的足迹,艰辛地向着科学的自由王国迈进。一次次实验,一次次总结,一次次验证,他创造性地突破原子弹聚合爆轰波原理的新思路,使原子弹从理论原理可以变为一颗结构先进的物质原子弹,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

在塞北荒漠的17号爆轰实验场,不论是骄阳似火的酷暑,还是风雪交加的严冬,陈副院长都和年青科技人员一样,白天,忍着饥饿在沙场摸爬滚打,晚上加班处理数据,常常通宵达旦。由于当时困难时期,大家吃不饱肚子,多数人有浮肿病,晚上加班时,他常常动员年青人早点休息。

一个风平沙静的傍晚,陈副院长和年青大学生一起散步来到一个小山冈,遥望起伏的山峦。大学生们和陈副院长聊起在美国的学习、工作和生活,天真烂漫的小毛问:“陈主任,在美国您已经有洋房、有轿车、有优越的工作和生活条件,一家人过得舒服安逸,为什么想起回国?如今和我们住一样矮小的瓦房,在沙堆上操作危险作业,还吃不饱饭,整天被肚子提意见!”

陈副院长转过头瞟了小毛一眼,微笑着说:“为什么!正因为我们的国家还很穷,很落后,外国人还把我们看作‘东亚病夫’,我才会更加思念祖国;因为我们在海外学有所成,就应当兑现我们曾经许下的诺言;回到祖国,用我们掌握的科学技术,把它建设得富裕强大。让它真正地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他望了望17号爆轰实验场的碉堡,深沉地说:“不错,我们现在还饿着肚子,吃不饱饭。但是大家想过没有,八国联军打进来,日本侵略者占领了我们大半个中国的时候,正是我们国家饥寒交迫的时候,他们绝不会等我们吃饱了肚子才来打我们的。他们正是要以强打弱,乘虚而入。“

”因此,我们不能坐等待毙,我们要研制有威慑力的战略武器,为我国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创造一个和平安定的时空。这是我们每个同志都应当有的史命感和责任感!”

陈主任语重心长的一席话,是无价的精神食粮。使年青大学生从心底里明白他们所从事工作的意义,非同寻常!

到1962年底,北京郊外长城脚下的塞外17号,已经不能满足核武器研制的实验要求,青海221基地的气势恢宏的现代化原子城科研基地也建立起来了,西进攻坚大会战的号角就将吹响。

但是年青的科技人员,听说青海是中国西部的省份,听起3200米的雪山草原,便有几分胆寒。有的同志吟咏起李白《关山月》的诗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

为了激发科技人员西进攻坚的豪情壮志,1963年3月,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张爱萍上将给大家作了一个激动人心的动员报告,他精辟地讲了进军大草原的意义后,引用古诗赞美大草原“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优美诗句,并把古人描写大西北征战的苍凉诗句一改为激昂奋发的战斗进行曲,大声朗诵:“时代不同了,‘春风已度玉门关’,西出阳关有故人。”号召青年们愉快地奔赴大西北,承担起打造中华民族核盾牌的历史重任。

动员大会之后,时任室主任的陈副院长和室里的年青人促膝谈心。他知道有的青年因西征草原,恋情将会因此中断,就亲切地和他们谈思想,解忧伤。鼓励大家要有崇高的理想,为了祖国强大的国防,只好暂时把情爱搁一边。

有一位喜爱诗赋的青年,他就写给他一首激情奋勉的诗:

八百年前陆放翁,

一心但欲九洲同;

华章夜读心头暖,

万里西行意气浓。

这首诗既是对这位青年的勉励,也是陈副院长的心迹。这位青年永远珍藏着这首赠诗。到了青海,也写了一组题为《少年行》的好几首诗回赠。诗中激情满怀地写了“轻歌一曲过甘兰”、“辞京一岁谱新篇”、“不取核关终不还”等诗句,抒发出报效祖国的壮志凌云。

飞驰的列车从北往南,又从东往西,再朝西北方向缓缓爬行。经过一座座城市,越过乡村,山丘和河流,足足走了两天两夜,终于到达祖国西部的火车站——西宁站。

火车还未停稳,就看到有221厂标志的吉普车在站台附近等待我们。我们走下车厢,径直走向吉普车。到车站接我们的是221厂科技处的两位老熟人。老同事重逢时亲密无间,笑声朗朗。吉普车开往221厂驻西宁办事处。

按往常出差或探亲回厂的习惯,到达西宁都得住上三两天,在这里“过渡”和慢慢适应,因为从西宁到221厂,虽然直线距离只有1百多公里,但海拔高度上升1000米,在坡度最大的巴燕那里,列车要用一前一后、一拉一推的两个火车头,还要旋转整整360度才能让列车爬上去。

那里海拔3200米,开水80多摄氏度就滚沸,蒸的馒头是粘粘的,米饭长着翅膀,更直接与人的生理有关的是如果一鼓作气地上去,很多人会头晕、目眩、心悸、不思饮食等“高原反应”。

而在西宁住上两天,有一个逐步适应过程,就可以消除或大大减轻“高原反应”。登山运动员每登上一个高度,也要安营扎寨住几天,再上一个新的高度,其中包含这个道理——生理适应。

但是,任务紧急,容不得我们停留。当晚睡个好觉,第二天一大早,就分乘两辆吉普车直奔221厂。汽车转了好多弯弯,爬过好多山岗,穿越好几个山洞,上午11点,我们就通过哨卡,进入厂区,回到“老家”。

原子弹研制成功,氢弹突破都是在这里鏖战,这里是我们为之彼肝沥肝、呕心沥血的地方,虽然历经艰险,但是我们却很热爱它、眷恋它,我们都把它称为“老家”。

搬迁到四川“三线”已经好几年了,但“老家”还是那个模样:“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在笔直的柏油马路两旁,藏族牧民赶着一群群又肥又壮的牛羊,藏族姑娘骑着马儿放声歌唱。辽阔的大草原,还是如歌似画叫人喜欢。

我们观赏着,回忆着,……汽车很快就到达总厂招待所。我们住进招待所,陈副院长的女儿没有到四川“三线”,留在221厂,他就住到家里去。

吃过午饭,休息片刻,大家就开始工作。也许是因为任务紧急,我们几个人的“高原反应”并不明显,但陈副院长血压高。一进221厂就不敢抽烟了。

遵照陈副院长的安排,这天下午,我们分别到221厂J66实验队的几个小分队了解情况,我去到元件小分队,也接触6E小分队。大致了解一下他们的工作进展和人员之间的相处和合作状况。

晚饭以后,我们首先到陈副院长家里去,因为他不敢抽烟,他女儿准备了好几包好烟成为我们当中几个“烟筒”的口福,他们尽是大口大口地抽烟,我只好吃几块饼干赔他们。

我们把初步了解的情况向陈副院长作简单的汇报。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听汇报时,并不插话,静静听着,最后言简意赅地说:“看来,问题还是老问题,但这次要求的条件比较苛刻,没有新的招数,可能难于突破。大家要多动脑筋,找准切入点。还有,由于文化大革命,特别是‘二赵’破坏所产生的后遗症,人的思想比较混乱,相互之间还有隔阂,我们工作中要特别注意,多做团结工作。”

陈副院长还逐个询问我们的身体状况,是否有“高原反应”!晚上7点半,大家都准时来到办公楼学术会议室。221厂J66实验队的队长和各小分队分别介绍了工作进展情况和遇到的难题。

大家听完以后,提出了一些疑点进行交流和讨论。

陈副院长幽默地说:“看来是‘老问题’惹起的新麻烦。因为这次技术指标要求高,‘平衡点’不容易找,对几个参数都很灵敏,我们的任务是抓住主要矛盾,找准切入点,但难就难在这里!”

停了片刻,遇事沉着,镇定自若,充满自信的陈副院长很有诗意地说:“各位多数都曾伴春雷跳跃欢歌,今逢巨浪又何惧险阻坎坷!”接着,这位著名的实验物理学家,对于如何解决J66面临的技术难题,提出稳健扎实的技术路线和日程安排。221厂的领导和J66实验队的同志们都很赞同。

第二天开始,我们一所和九所的同志协同221厂J66实验队的同志们,进一步计算参数,核准原先的实验参数和实验结果,反复分析、论证,陈副院长也多次和我们一起讨论,遇到疑难和迷惑,他经常及时给予点拨。当我们在困难面前忧郁时,他便用诗的言语给我们鼓劲,让我们振奋精神,启动胆识与魄力的马达。

铁牛和王军经常说:“和陈副院长出差工作很开心。”

连续几天的奋战,终于找到前期实验中冒出新问题惹起新麻烦的原因所在。

陈副院长高兴地说:“‘症结’找到了,当然首先要‘对症下药’,但对于参数的灵敏性也不能掉以轻心,前者是这次J66的个性,后者是J字号的共性,两者都要严阵以待”。

大家进一步地计算、分析、讨论,对设计图纸的技术要求,对一个个技术参数,反复审核。又通过大量的小型元、部件爆轰实验,校正好参数,最后成功地进行了“J66-6E”大型爆轰试验,测量到令人满意的数据。

至此,应当说圆满完成任务了。但是陈副院长还不放心,他又组织了几次技术总结会,让大家进行总结汇报,让大家进一步查漏洞、找问题,哪怕是一个细小问题都不放过。

最后,因为某一个关键性技术参数有个别同志提出不同看法,陈副院长专门组织了两次会议,广开言路,直到把疑云驱散为止。对此,有的同志说:“陈副院长很认真!”他听后严肃地说:“这就叫周到细致,万无一失,叫过细,叫向人民负责。因为我们肩负着人民的重托。我们拿出的数据,都应当敢于向祖国、向人民拍胸脯,敢于向祖国、向人民庄重地说:请您放心!”

最后一次讨论会结束时,陈副院长说:“这次任务完成的很好,后天,我们就要分别回北京和四川。还有一件工作需要请几位同志回去之前完成。”他让九所的胡司令,221厂的小黄和我(一所)分别对几个专题写出技术论证,连同实验总结,作为向中央专委汇报的附件。

我回到一所以后的第二个星期六,传来了罗布泊又一次成功地进行一次新的核试验的佳音,心里无比高兴,也激起我回想出差221厂两周时间里陈副院长表现出来的才华和品德:他那丰博的学识,闪光的才智,敢于负责、善于组织引导的科技帅才,常人少有的细心和谋略,高尚的人格操守和对祖国对晚辈的无限深情……情长路更长。J66的核试验成功以后,陈副院又开始新的征程。

他一方面潜心研究起爆部件的减薄这一核武器小型化很有潜力的课题,并实现了把数十毫米减薄为数毫米的突破性超越;而且来到902地区,跑遍一所、三所、六所、五所、四所------到处留下他一个又一个的足迹。

在027-5E和027-6E实验时,他一次又一次来到一所,在测试大厅,在装配车间,在实验场地,他深入细致地察看,一丝不苟地讨论一个个技术问题。这是一次027-6E大型实验,他早早驱车来到208工号,在班前动员会上,陈副院长说:“新的原理,小的尺寸,工作更要过细,容不得有一点粗心大意。”

他反复叮咛大家:“我们多年来形成并逐渐丰富和规范的规章制度,点线检查制度,技术安全规则等一定要坚持。这不仅关系到产品的质量,生产的安全,有的更是生死攸关。万万不能麻痹大意!”他一再提醒大家。

然而,当大家在进行装配炸药,插接雷管等危险性作业时,他亲临现场指挥、指导,并及时提醒大家:

“小晏,你没有戴工作帽!”

“老召你进屋有没有把火柴、打火机放在外面?”

“小华的手会颤动,不要安排在操作雷管、炸药的岗位上。”

他看得很认真,想得很周到。在实验结果的报告、讨论会上,大家经常争论得脸红脖子粗,而陈副院长与众不同,他往往不是以提高嗓音在争辩中留住激发出的思想火花,而是在沉思中聆听各方意见后一语千金,字字句句犹如击鼓铿锵的话语。

有的同志赞誉他是一个肚子里藏有万件珠宝的科技帅才,一当吐出,便是光华夺目,晶莹耀眼。但有时他也很着急,甚至打断对方的发言。那是当有的同志报告工作时,不该出错时出了大错,他会急得和他争辩,甚至严厉指责。

1982年的一次027系列核试验装置试总装后的质量汇报会上,一位刚刚晋升为高级工程师的技术人员,在分析某一部件组装后的尺寸公差会导致激波走时的时间差时,把0.02微秒说成是0.2微秒,他便中途打断这位高工的话追问。

这位高工也许因为紧张,也许执拗已见,反复强调他的计算是对的,是0.2微秒。胸有成竹的陈副院长急得走上讲台,娴熟地列出计算公式和实测数据,一口气计算出结果是0.019微秒,近似值0.02微秒,让这位同志口服心服。

陈副院长还半真半假地说了一句气话:“要是今天表决你的高级工程师,我也许会投反对票的。”他接着说:“干我们这一行的,容不得有丝毫敷衍;又要学会抓住问题的实质。0.02误为0.2,纸面上只差一个零,可是产品将报废。人力、物力,还有刻不容缓的时间啊!我们的计划安排是倒计时的啊!”处处表现他那沉思、机智、敏锐、老练的奇特品质。

在017系列研制,在A15、A06系列的生产定型研究,陈副院长都倾注了大量心血。在902地区的爆轰实验场,在罗布泊的国家核试验场,都有他亲自参与领导和指挥的身影。很多老同志都深有感触地说:“从原子弹的突破,氢弹的突破到掌握中子弹设计技术和武器小型化,在众多卓越的科学家中,陈副院长是个不可或缺的灵魂人物。”

陈副院长在金属物理、爆炸物理和核技术等许多学科,他不乏饱学之士,才华横溢;而且他在风雨兼程的科技攻关中,还激情满怀地抒写了好多诗篇。

1983年4月14日,在西行执行任务行程中,登机之前,他游览了邛崃胜地卓文君故居后,欣然挥笔赋七绝一首:

七绝

西奔

朝辞蜀地文君井,西奔戈壁甘草泉。

但使强权气焰敛,风流亦样两千年。

他借访两千年前卓文君故居这一千古风流历史名胜,抒发了两弹人为了铸造中华民族核盾牌,艰苦创业、执着追求的博大胸怀和奉献精神,表达了两弹人不畏强权,肩负重任,创造历史奇迹,谱写历史新篇的豪迈气概。其功绩、其风采,也将会超越时空,获得不灭不改的永恒生命。

1984年10月16日,为纪念我国原子弹试验成功20周年,陈副院长手握毛笔,浓墨深情,如爆布倾泻,长河奔流,一气呵成:

七律

述怀并答友人

我国原子弹试验成功廿周年

万里难忘赤县天,将雏挚妇苦战边。

不辞沉默铸坚甲,甘献年华逐紫烟。

幸伴春雷曾鼓掌,重逢巨浪未歇肩。

巴山今忆草原事,记否戈壁看圣贤。

陈能宽

一九八四年十月十六日

只有浸透了披星载月的辛劳和殚精竭虑的血汗,才能抒发这首惊艳照人的诗篇。诗人笔下赞颂了两弹人肩负党和人民赋予的伟大使命,搏击变幻无穷的世界风云,从燕山山脉雄伟的长城脚下古战场上的17号,到高寒缺氧的茫茫草原和飞沙走石的千里戈壁滩,又到深山峡谷的巴山蜀水和剑门关。

1984年,在新疆试验基地。

多少科学家隐姓埋名,以身许国,多少大学生不顾个人得失,有的还献出年轻的生命;多少工人、干部和解放军指战员默默无闻、无私奉献。他们汇聚成浩然正气,聚集成空前的科学创新伟力。

为铸造中华民族核坚甲,他们用青春和热血,在艰苦卓绝的秘密历程中,只有执著追求,没有索取之心。他们满怀豪情地为震撼世界的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的“春雷”欢呼鼓掌,更乐于为装配海军的小型核弹“巨浪”滔滔马不停蹄地奋勇当先。

他们既有奋斗的苦涩和艰辛,也享受到成功的甘甜和喜悦,他们把事业的成就当作人生最大的幸福、快乐和最大的满足。这是陈能宽副院长,也是“两弹人”撕开胸膛敞开在读者面前的心扉。

1985年春暖花开的三月天,陈副院长再次来到一所办公楼二楼会议室。听取“017-63M”的实验结果总结汇报,可能他已经了解实验结果很理想,一进会议室就带来一阵愉悦的笑声和大家一一握手。

当我走到讲台前面,准备进行“017-63M”三次实验的综合总结汇报时,坐在他身边的小刘说了一声:“陈副院长,他就要调走了!”陈副院长一听,如梦初醒似的:“什么,他要调走,我什么不知道?我不让走!”小刘接着说:“调令都已发来了,第三次实验是他拿到调令以后才做的。”

陈副院长听完,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原来,院里开会批准我调出时,陈副院长在北京参加全国人大政协“两会”,他并不在院部!

会后,他问我为什么要调走,我简单地回答说:“主要是白血球低的时候只有3000,血小板只有6万,还有一些其他原因。”我还说:“我也舍不得离开九院,舍不得培养我、关心我的科学家以及共同工作20多年的领导和同事!”大概他看到我眼眶红红的。他只静静地点头……我望了望他,他那不同寻常的神情犹如寂静的山泉,轻轻地在我全身流淌……

1986年,陈副院长调任核工业部科技委副主任。在他离开九院副院长岗位之前,他以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和九院科技委主任的名义,为我写了一份专业技术工作鉴定。不过这时他已收到核工业部调任部科技委副主任的调令。1988年他又聘任为国防科工委副主任。

日后和他同在院科技委工作的科技委秘书长张副总说过:那是陈副院长很少为人家写鉴定的一次,在九院也许是唯一的一次。

以后,十几年来,我和陈副院长南北天各一方,难有见面机会,不能再直接聆听他的教诲。但思想、感情可以穿越时空。他那殷殷的爱,犹如一杯永远喝不干的甜酒,给我享用多多;他那浓浓的情,如同四季常吹不息的一阵阵轻风,缓缓拂过我心灵的水面,令我精神旺盛!

岁月的流逝,历经的沧桑,抹不掉我和陈副院长多次相处的美好回忆。发生的一切恍惚已经遥远,但却历历在目,他的才华,他的品德,他的教诲,他的情和爱,仍在沐浴着我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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