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国是个封闭的大陆型国家，东南部是浩瀚无垠的大海，西南部是高山峻岭，西北部是黄土高坡戈壁沙漠，如此，中国形成了广大而封闭、自成一体的地理环境。不像古希腊是地理上开放的，古印度是天然半开放的，西北部有地势较平坦的入口，亚历山大正是从这里侵入印度的。而喜马拉雅山挡住了亚历山大，中国几千年几乎独立地发展其文化、思想。这在世界上是唯一的。
　　古希腊的辉煌早已成为过去，轮番的入侵、被征服使得希腊的传统文化几乎荡然无存，如今的希腊人信奉东正教、伊斯兰教；文艺复兴时古希腊文化的火炬竟是从中东传递到西欧的。古埃及文明、两河（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文明皆因异族、异教的侵入而没落，古印度文明也由于伊斯兰教的侵蚀，特别是英国的殖民化统治而中断，唯有中国文明的传承一以道贯，不曾中道衰落。这既是我们的骄傲，也是中华民族沉重的包袱，阻碍了我们迈开前进的步伐。
　　中国因此也一度沦为世界上最保守、最专制、最落后的国家。
　　封闭的天然环境产生的结果是，中国人的眼睛只盯着陆地上的征战，认为在此广袤的中华大地上"占山为王"足矣，因此不事扩张之事。我们只是争"那把椅子"，为成为皇帝或皇帝的奴仆而血腥杀戮，并不稀罕于对外掠夺奴隶、财富，或占领市场，相反，祖先们修筑长城，把自己围起来，与外隔绝起来。
　　只有中国人想得出也做得出修建长城这一"绝招"!
　　中国人真是热爱和平之民族，我们早就知道大秦、安息、身毒等国，但我们用不着侵略他们，我们陆地上有足够大的用武之地，关起门来可以杀个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二

　　如果说西洋、日本是海洋文化，崇尚海洋、流水，那么可以说中国是大陆文化，崇尚高山、陆地。孔子说："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在这里，"仁者"的思想境界高于"知者"。而黑格尔却说："水性使人通，山性使人塞"，他典型地代表了西方人的崇海尚水的性格。
　　中国人虽然身处海边，但对海洋是陌生的。孔子孟子都仅一次提到过"海"，孔子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此处"海"实际上还是江湖的意思；孟子说："观于海者难为水"，可见，他是知道海洋的辽阔的，只是不想到海上去。明朝的郑和倒是冒险到了海上，七下西洋，可是像他这样的典型的中国人只看重政治效应、宣示天朝的威严，对经商贸易没有兴趣。
　　西欧的海洋文化的特点是，崇尚"动"，崇尚冒险，崇尚战胜大自然，崇尚个人，崇尚贸易，开放进取，富于想象，神话发达，信奉宗教，有原罪感、危机感、悲剧意识，属于悲观主义文化。日本、印度也是悲观主义文化。只有中国是乐观主义文化、大团圆文化，也有人称之为乐观感性文化、喜剧文化、喜鹊文化，我们崇尚和谐、宁静，陶醉于世俗，没有悲剧精神，没有危机意识，惯于歌功颂德，歌颂"太平盛世"，哪怕恶梦刚刚过去，哪怕灾难就在前头。


　　                              三

　　最能反映中国人特别是汉人的"天朝"心理、以中原为"天下"的自鸣得意心理的，莫过于这样一个传说：宋朝的词人柳永有《望海潮》一词，描写江南的富庶与美丽："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金主完颜亮听到此词曲后，对江南的富饶垂涎欲滴，决心南侵，于是血火煮江山，战火连绵，导致人民无穷的灾难。后人谢处厚写诗责备柳永："谁把西湖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哪知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里愁。"
　　现在我们才知道，中国虽地大但物并不博，自然资源与生态环境并不优越。譬如，我们的国土面积与美国、欧洲的差不多，但美国的平原面积占国土的50％，欧洲的平原占57％，而中国只占10％左右。我们的多数国土为高山、高原、黄土、沙漠，生存条件是比较恶劣的。
　　可是，我们现在还在一味地破坏，还在为了眼前的利益而断绝子孙后代的活路，还在不惜一切代价地实现"现代化"，岂不悲哉！


　　                              四


　　中国国土辽阔，对外封闭，同时内部也有许多封闭的自成一体的地区，如四川、陕西、山西、东北等，它们藏龙卧虎，是养兵蓄锐、失败后图谋东山再起的好地方，使得中国的内部回旋余地很大。这样，中国人更不需要关注外部世界了，只陶醉于你下台来我上台的争夺龙椅、施展拳脚的擂台赛了。
　　所以，一顶顶皇冠落地，一件件黄袍加身。

　　                              五

　　封闭的大陆型环境造就了中国人的天人合一、天人为友的文化，培养出了热爱大自然的情趣性格。庄子赞赏"与物为春"，"天人契合"，"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合一"，"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山无蹊隧，泽无舟梁"的自然生活和原始风貌，陶渊明把大自然描写得生机盎然，充满情趣："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返"，"木欣欣以向荣，泉涓娟而始流"，"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采菊东篱下，…种桑长江边"，这是多么的浪漫与和谐啊！可惜的是，时至今日，大开垦大跃进急功近利的结果是，中国的大好河山一片狼藉------黄土蔽地，黄沙漫天，黄河断流，长江变黄，真是好一派"国将不国"的景象！
　　封闭的环境，人民的安土重迁、不流动，以及专制官僚的制度，官本位的争权夺利等等，使得中国人的内耗相当严重，尔虞我诈成风，人际关系难处，权谋诡计泛滥。
　　不像西方人由于彼此来往交流、经商贸易的机会很多，人们学会了彬彬有礼、尊重他人、谈判妥协、讲究信用、遵守法律，而我们中国人呢？一些人只知道杀戮、爬行，只知道人或许就是狗，只知道可以不择手段，不讲规则程序。
　　现代的封闭的"单位"制度又进一步助长了中国人的劣根性。


　　                              六

　　中国文化是儒（儒家）道（道家）互补的，也是北方文化与南方文化之互补。
　　北部以经常决堤泛滥的黄河为中心，"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在与大自然的抗争中逐渐形成了有阳刚之气的北部文化。它以孔孟儒家、商（商鞅）韩（韩非）法家、易经、阴阳五行学说，以及"周文化"为代表，崇尚理性、变化、运动、秩序，主张人民团结联合，以抵御黄河的泛滥和游牧民族的侵扰，兴建水利和大规模工程。南方以长江、珠江为中心，山清水秀，重峦叠嶂，土地割据，小农经济发达，大自然的赐予丰富，因此，形成了崇尚和谐、阴柔、自由、散漫、天人合一以及直觉主义、浪漫主义、非理性主义的南方文化，它以老（老子）庄（庄子）道家、道教、楚辞等楚文化为代表。
　　有人说：中国北方的理性主义最终战胜压倒了南方的非理性主义，也有人说：中国文化最终是北南方文化的融合互补，是儒道互补。我以为，后者的说法更有道理。
　　儒家的统治只是表面的，道家、道教在知识分子和民间有着潜在、强大而深远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