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多年前,一山东少年得意,19岁科考获县、府、道第一,自此潜心攻读,寄望博取功名,然此后屡试不第,满腔悲愤,回家书一联刻于铜镇尺上曰:“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一腔胸怀喷薄而出,端的惊天地泣鬼神,此后果然著就一部《聊斋志异》,于鬼神之间,洞见世道的暖和与荒凉。
烟花三月下枫泾,在古镇上遇见 “吴越界记”的石碑,陡然想起蒲松龄这副激昂的自勉联来。
春秋战国时,枫泾地跨吴越,以镇内界河为吴越之界,遂有“吴根越角”之说。因镇内水陆发达,商旅云集,人文荟萃,到了元末明初,与浙江南浔、王江泾、江苏盛泽合称“江南四大名镇”。明宣德五年(1430年)起,以镇中界河为南北分治,界河以南属浙江嘉兴府嘉善县,以北则属江苏松江府华亭县。今日古镇有一条依河而建的枫溪长廊的墙壁上,刻有清代枫泾诗人沈蓉城的一百首 《枫溪竹枝词》,开篇第一首云:“天目来源一水长,玉虚高观峙中央。界桥两岸分南北,半隶茸城半魏塘。”茸城即今日之松江,魏塘即今日之嘉善。这吴越分界的风貌,日渐养成枫泾古镇的灵魂,是水,也是桥,是吴,也是越,是水与桥相携的隽永,也是吴与越相汇的通透。
古时吴越两国攻伐不断,积怨殊深,三国曹植《责躬诗》上说:“甘赴江湘,奋戈吴越。”可见一斑。然汉代赵晔《吴越春秋·夫差内传》上又说:“且吴与越,同音共律,上合星宿,下共一理。”吴与越其实声息相通,山水一色,清气氤氲之间,孕育出绝美的诗句,“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灵动翩翩。至于白居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虽通篇不说吴越,其实还是歌咏吴越的江南风貌。
古镇上的吴越界记云:“春秋战国,此河为吴、越之界。北属吴,南为越。明宣德五年(一四三零年),始立碑,为江浙之界。南域属浙江嘉兴府,北域属江苏松江府。至一九五一年三月,南镇并入北镇,同属江苏松江县枫泾镇,结束南北分治历史。一九五八年划归上海市。且斗转星移,日月更替,此界河尚存。今立碑作记,以为史证。辛卯年春立”。此碑立于市河岸边,岸上以鹅卵石和圆石铺设,两方圆石上各刻 “吴”、“越”两字,咫尺之间,倒似相守。界河于1972年被填没,只留下一段十来米长的水沟,横跨其上的花岗石桥刻有“界河桥”三个篆字。古时,吴越两国人于河上来来往往,而今已然交汇成一镇,倒是海派中西交汇的范式。
古镇的得泉亭、得泉井,也是一奇。亭中一口古井,亭外六口小井,井井相通,呈北斗七星状布局,俗称“七星井”,已掘有560多年,宛若大地上的七眼星星,流溢闪闪的水光。得泉亭对面,有致和桥,建于元代,至今已历680多年岁月,古桥石缝里已是青苔苍苍……
千年只是一瞬,今日上海处吴越地界,也有着吴越的风骨。譬如当日嘉定三屠之时,城中人慷慨赴义,无一降敌,实令人血脉贲张,更感上海人危急之时的硬气!外地人讲上海人精明或懦弱,其实上海人习惯如蒲松龄一般默默地卧薪尝胆,破釜沉舟,终会开出一番新的天地。
遂想起李白 《梦游天姥山别东鲁诸公》的诗句:“我欲因之梦吴越”,置身这枫泾吴越之界的水墨江南,就如同是从梦中拓印出来的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