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有读者在笔者博文后留言说，“在中国，其实各个领域都不缺优秀的人才，甚至是顶尖人物，中国缺的是良心，缺的还有羞耻。”此话引起笔者深切的共鸣。

其实，中国人还是有良心的，自古以来，“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这种恻隐之心，在某种意义上讲，也就是良心，至少可以称之为“良心发现”。但是，有时候即使“良心发现”，知道什么是善与恶、真与假、丑与恶，但在利益或权势的驱使下，中国人完全可以将已经意识到、感察到的真善美视而不见，而放弃良心，去追捧假丑恶。比如网络上流行的所谓五毛党，就可以用来作为实证。所以，从根本上来说，中国人并不是很缺良心，而最缺的是羞耻。

关于这一点，当代中国最高领导人也早有察觉。记得，早在2006年的两会上，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胡锦涛就为全党全民提出了“八荣八耻”的社会主义荣辱观，让中国大陆的全社会都树立荣耻观念。当年两会的会上会后，中共各部委、共军各总部、全国各省市和社会各界，都开始学习胡锦涛的“八荣八耻”。据当时媒体报道，中组部将“八荣八耻”列入考核干部的标准，中宣部把“八荣八耻”变成引领社会风尚的一面旗帜，教育部要求大中小学校把“八荣八耻”贯彻到整个教学过程中，务必做到入眼、入耳、入脑、入心；北京各高校更是召开学习“八荣八耻”的座谈会，号召全国高校都要把胡锦涛提出的“荣辱观”引入课堂；中国人民大学附中的学生会的同学们，亲手制作的“八荣八耻”便携式卡片发放到了全校每一位同学手中，号召大家争做“少年君子”；还有小学生马上谱写出《荣辱歌》和《八荣拍手歌》，在全国中小学传唱。

胡锦涛的荣辱观，还可以追溯到江泽民时代颁布《爱国主义教育纲要》和《公民道德建设实施纲要》的“以德治国”运动，想起邓小平时代的“五讲四美三热爱”运动，想起毛泽东时代的“学雷锋”等一系列再造共产新人的道德运动，想起孙中山的“训政”和蒋介石的“新生活运动”，想起二十四史所记载的历朝历代皇帝钦定的礼仪。然而，自古以来，最缺乏道德、最没有羞耻的就是官场；清朝一部《官场现行记》，就明晰记录了封建官场如何无耻的全景图；在中华民国时期，更有学者写出对联，曰“一二三四五六七，忠孝节义礼仪廉”，上联意为“忘八（王八）”，下联影谢“无耻”，直指当时的官场。

如今的官场和封建时代、民国时期的缺德无耻，也不遑多让。因此，在党权及其官员变成民间笑话的时代，胡锦涛的荣辱观也难逃戏谑：以当官为荣，以做民为耻；以豪富为荣，以贫困为耻；以厚颜为荣，以谦卑为耻；以巧取豪夺为荣，以诚实劳动为耻。这样的甚至出现在党的最大喉舌《人民日报》下属的“强国论坛”上，如2006年3月16日的戏谑版，就说教育部对“八荣八耻”的最新解释是：第一荣耻，教育部干部，以找到年轻漂亮的女生陪舞为荣，以枯守老妻为耻；第二荣耻，大学本科招生，以扩大相对不公平为荣，以追求绝对公平为耻；第三荣耻，研究生招生，以多招高官美女为荣，以择优录取为耻；第四荣耻，教授业绩，以少劳多得、能蒙会骗为荣，以追求真理、不会造假为耻；第五荣耻，大学校长，以山呼海吹、肆无忌惮为荣，以兢兢业业、踏实肯干为耻；第六荣耻，博士点评定，以行贿巧妙为荣，以凭真本事为耻；第七荣耻，吸引海龟，以吸引到杨振宁、田刚、陈进者为荣，以吸引到老实八交者为耻；第八荣耻：全教育部系统，以搞到金钱为荣，以清贫自守为耻。

其实，民间的嘲讽，并非针对胡锦涛所提出的荣耻观，而是对照胡锦涛所提出的荣耻观，对当下官场的腐败、缺德、无耻作出的自然回击。民间几乎很少针对胡锦涛所提出的荣耻观进行异议，而是借机大肆抨击日益权贵资本主义化的中国大陆官场。这从另一个角度说明，胡锦涛所提出的荣耻观，来得及时，非常必要，非常有现实意义。

然而，短短的3年多过去了，大陆主流媒体包括整个官场，时至今日，却再也听不到关于胡锦涛荣耻观的报道与学习，“八荣八耻”有如风过山冈，了无痕迹。究其原因，并不是胡锦涛的荣耻观不具备震撼性的实际意义和教育作用，而恐怕是整个官场对胡锦涛的荣耻观，成“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胡锦涛的荣耻观对改变整个官场的风纪转变并没有多大效用，因而老百姓也产生了审美疲劳，不再提了；老百姓不提，大陆主流媒体包括整个官场更乐得其所，就更不愿意去念这个戴在头上的紧箍咒了。

这样的情形，在中国历史上也不乏先例。据对明史颇有研究的吴思先生介绍，朱元璋曾创建了贯穿整个明朝的一项制度，每个月的月初皇帝都要发布指导百姓怎样生活的圣谕，由顺天府的头儿带领宛平县和大兴县的县令入宫领旨，在金水桥南头向跪在那里的10位有头有脸的乡绅耆老宣读圣谕，聆听并领了圣谕的乡绅耆老回去后再向百姓宣读。由于月月都要宣旨，圣谕的内容便高度重复，久而久之，聆听圣谕的耆老们就不耐烦了，索性花钱，一边贿赂宣旨的官员，一边雇佣了一些街头痞子，给他们制一套体面的行头，让他们代为听旨领旨。宣读圣旨的官员和前来假装领旨的痞子都收了好处，二者自然心知肚明，默认了此种欺君大罪。如此，耆老们避免了浪费时间的麻烦，官员和痞子得到了银子，三者皆大欢喜，共同在神圣的皇宫大门前、在光天化日之下上演着欺君之秀，严肃地假装宣旨，恭敬地假装聆听，只有皇帝一人被他的臣子和臣民玩弄于股掌之间。

自古以来，中国人就是如此，聚精会神地演戏，认认真真地作假，也知道自己是在演戏与作假，就是将假当真，毫无羞耻之感。应该相信，在胡锦涛关于“八荣八耻”的论断，是有感而发，情真意切；但那些被中宣部、教育部频频找来开会的官员们和每天被要求学习“八荣八耻”的百姓们，其心情恐怕与明代的宫廷太监、大户乡绅、街头痞子完全一样，共同上演一出装模作样地洗耳恭听的作秀肥皂剧。原因不外乎官员们很难甚至根本不愿意按照胡锦涛的要求去做，老百姓也根本不相信官员们能够按照胡锦涛的要求去做。但鉴于最高领导人的权威，不得不虚应故事；事过境迁，数年过去，也就根本可以不去提它。

可是，谁都得面对这样一个真实的问题：无耻，仍然是身上未变的痼疾。

现在的中国已经告别了独裁强人的时代，但是并没有摆脱独裁制度的统治逻辑；而所有的专制社会在道德上皆是野蛮的虚伪的堕落的，所谓中国为几千年礼仪之邦，不过是长期的意识形态强制灌输形成的虚假套话。鲁迅说“礼教吃人”，点出了礼仪之邦的野蛮性；陈寅恪说中国的礼仪制度“大抵仅为纸上之空文”，道破了礼仪之邦的虚伪性。

中国人的无耻，根源在于数千年封建文化的淫浸。野蛮而虚伪的礼仪之邦在道德上必然是堕落的，无耻的官场恰恰是最大的不讲道德者。而封建道德则是对人的自由及尊严的蔑视，造就的只能是最为反人性的主奴关系：发号施令的主子高高在上，唯唯诺诺的奴才俯首在地。统治者依靠君临天下的独裁权力，除了绝对相信自己的德行和智慧之外，而把其他人皆当作无独立能力的依附者，无思考能力和选择能力的弱智者，把一个人代替众生进行思考和选择视为赐福于民，因而也就把剥夺人的自由的思想权利和选择权利视为理所当然。更为野蛮的是，当奴才不遵守主子颁布的道德礼仪时，比如一个寡妇没有守节，一个士大夫没有守丧，一个清官提出与皇帝不同的政见，主子才不会只用道德说教来说服奴才，而是要用监狱甚至肉体灭绝来彻底取消奴才说话的权利和机会。违反了三从四德的古人，抗拒了最高指示的今人，主子不会只用儒家经典或雷锋精神来教育大逆不道的奴才，而是要动用法家的严刑峻法来惩治。换言之，主子们不仅用暴力恐怖吃掉人的肉体，更是用钦定道德吃掉人性、人格、尊严和灵魂。因此，是数千年封建专制独裁文化，造就了中国人无耻的劣根性。

中国，从古至今，以独裁权力为核心的等级制和礼仪道德，覆盖之广泛、统治之严酷、虚伪之透顶，实为举世罕见。由此，也可以解释为何中国之独裁等级制得以几千年不衰，成为世界上最长寿的政体。

但时代不同了，随着思想启蒙运动的不断深入，中国老百姓也开始变得眼明心亮。百姓们逐步看穿了官权独裁的真相：统治集团既扮演最权威的布道者，却又是最大的道德腐败者和伪善者。政治腐败所导致的全社会的缺德现状，绝非统治者依靠最不道德的绝对权力所能改变；非但不能改变，反而只能加速全社会的道德荒漠化。

在21世纪的今天，在改革开放近30年后的中国，还把民众当作幼儿园的孩子，要求百姓“尊老爱幼、男女平等、邻里团结、勤俭持家、助人为乐、遵纪守法、诚实守信……”等等，就实在成为了官场无耻、缺德表现的一种。如今，老百姓呼吁的“荣耻观”，已经具有穿透和超越官权力、引领新中国时代潮流的效用：以普世价值为荣，以专制主义为耻；以尊重人性为荣、以剥夺自由为耻；以宪政法治为荣，以苛政人治为耻；以保障人权为荣、以维护特权为耻；以海纳百川为荣，以打压异议为耻；以选贤与能为荣，以选劣汰优为耻；以真话直言为荣，以假语伪装为耻；以公私分明为荣、以借权谋私为耻！

不过，官场维护既得利益，是不愿倾听民众的呼声的，还总是闭塞眼睛、变着花样为封建专制体系喝彩。比如最近人民日报旗下的《环球日报》，在关于乌克兰大选做的头条就用如下看似高明无比、实则愚蠢透顶的标题《“民主样板”支撑不到六年，亲俄阵营重新赢得大选：“橙色革命”在乌克兰陨落》；明目张胆地与民主为敌。而事实上，乌克兰这次选举所证实的，与“头条”所称恰恰相反。它不仅不是“民主样板”的倒塌，而是加固；也不仅不是“橙色革命”的陨落，而是结出了硕果。至少，无论乌克兰大选的结果怎样，都是人民具有一人一票选举权力而直接选举国家领导人的结果；无论乌克兰大选的结果怎样，也是政党轮替、废除一党专政的结果。不管怎么说，橙色革命建立了乌克兰的宪政体制，现在以橙色革命而获得执政权力的政治集团失去了执政权力，却正好说明的是民主力量的威力。橙色革命所接出的硕果，就是乌克兰现在既有的政治制度——民主的宪政体制。而亲俄、亲美，却仅仅是一个国家在不同时期的外交选择而已，和“民主样板”无关。

贵为官场重要媒体《环球日报》的高手，并没有傻瓜到这样的认识都没有的程度。之所以这样，只不过是为了压抑民主在中国的传播，以致到了指鹿为马的无耻程度。由此看来，要让中国官场知道羞耻，还是一个任重道远的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