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知道权力愿意输出道德，并乐此不彼。中国的权力者更以输出道德为己任，孔子的“为政以德”影响中国几千年。权力输出的道德，大都是劝人向上的道德，权力者以为，只要输出向上的道德，社会一片光明。让权力者失望的是，中国几千年前的道德是这个样子，几千年之后的道德还是这个样子，没什么太大的改观。权力者仍然不思悔改，还继续开着输出道德的这辆千窗百孔的破车，其精神比西西弗斯周而复始地推石头还执着一千倍。这种精神要是用在发展民主宪政上该有多好，可是他们不用。这是为什么呢？

第一，权力者妄想充当上帝的角色。上帝是全知全能的，世俗的统治者也是全知全能的。一个人可以立德、立言、立功，翻译成现代的语言就是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伟大光荣正确，万岁万岁万万岁。事实就是与希望作对，没有任何人能充当上帝角色，想可以想，就如同鲁迅小说里的阿Q想在地主小姐的象牙床躺一躺滚一滚一样。想得到的做不到。人都存着着不可避免的无知，人的能力又是极其有限，作为统治者即使是伟人终归免不了无知和能力的有限，脱不了俗。

第二，权力妄想代表所有人的利益。最高统治者没有自己的特殊利益，如果说有利益也只是人民的利益。除了人民的利益之外没有自己的独立的个人利益。即使真代表人民的利益也是通过现实的关系完成的，最高统治者的利益即使和人民的利益相一致，那么谁能保证履行职责的下属就公正无私？如果其中一个下属官员腐败堕落，人们的利益就会受损。人民的利益需要每一个链条都是公正无私的，每一个链条都可能断裂，任何一个链条的断裂都会使人民的利益受损，利益受损，相关的道德必然受损。

第三，权力者也是人。权力者在输出道德时却忽略了输出者本身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儿女情长，也有英雄气短，也会追求地位和名誉。也会追求金钱美色。不管以什么崇高的名义输出道德，也没有看到一个坐怀不乱的统治者。柳下惠几千年才出一个，就是这么一个玩艺，是真是假还有待于求证。即使真有，也没有什么代表性。号称建设一个道德社会的洪秀全，也有数得着的美女2300人，数不着的还不在其列。中国人的食色性也倒是能给这个问题提供一个答案。

权力输出道德的结果如何？恐怕出现的大都是讽刺画。权力输出道德的同时也毁灭了道德。最高统治者的权力不受限制和不受制约的情况下输出的道德本身就十分可疑。当权力可以指鹿为马，可以让百花在冬天开放，可以通过搞阳谋抓五十五万个右派，可以在大跃进饿死千万人而不顾，可以朝令夕改，可以置法律于不顾，可以和尚打伞无法无天的时候，权力会输出什么样的道德呢？

权力越大，安全越小。一个没有安全的人，就不会有高尚的道德。不受制约的权力在输出道德时使普通的民众失去了最基本的安全感，没了安全感的结果是毁来了道德。一个人不能确信不能赁着自己的清白无辜可以享有安全和庇护，就不会有高尚道德的“专横权力对道德的影响，就像瘟疫对人的影响。”（贡斯当：《古代人的自由与现代人的自由》，商务印书馆，329页。以下引文只注页码。）每一个人都会抛弃同病相连的受难伙伴，为了自保，每一个人都会背信弃义。

权力通过财富毁灭道德。财富与权力是双向堕落。财富腐化了权力，权力腐蚀了财富。财富又是权力败坏道德的中介，权力通过财富使道德更加堕落。权力导致庸俗享乐主义的泛滥。使人们处在“长期威胁下的生活中传播一点暂时的快乐。人们为了享受而聚敛财富，他们纵情享受以忘却在劫难逃的危险；他们对别人的不幸麻木不仁，对自己的不幸漫不经心；他们看到节庆之后就是鲜血横流；他们或是像极端的禁欲主义者一样压抑自己的同情心，或是贪图于酒色的骄奢淫逸之中。”（330页）处于十八十九世纪思想家的贡斯当的这段话，今天读起来仍具有重要意义。看看我们生活中的道德状况，除了时间不同，还有什么不同呢？

他还说，当道德水平下降之时，没有人会相信几句陈词滥调就能使诚实而慷慨的感情得到复苏。制造道德偶像，宣传道德楷模，宣传道德口号，听者众众，响应着渺渺，嘲笑者多多，难道不是当今的真实写照吗？

权力输出道德，却不允许人们思想。思想成了输出道德的障碍，权力不断地通过输出道德的同时也在不断打压人们的思想，使道德失去了支柱和灵魂。却不知思想是万事之本，是人类最高尚的行为。控制思想的结果是国民不能保持清醒，“一切都无声无息，一切都在沉沦，一要都在退化和随落。”（337页）道德本身要知其然和知其所以然的，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思想，惟其如此才能保持道德的活力。否则道德就如同一具僵尸，如同展览馆里的木乃伊，只供人们参观，没有成为人们内在的道德律令和行为指南。

专横的权力使谎言四处漫延。因为它强迫人们说谎话，“它一直追查到他的思想最隐秘的栖身之处，迫使他对自己的良心撒谎。”（294页）专横的权力使一个民族习惯于践踏过去自己尊敬的东西，奉承自己过去瞧不起的东西，它还使民族“作贱自己。”

专横的权力导致了政府和穷人道德的双重堕落。政府掠夺人民的财产，由掠夺人民的财产进而掠夺人民的道德。国家在掠夺人民的同时也给自己酿成苦难和危险。同时“政府将会因财富而随落，人民则会因贫困而随落。”（177页）

权力输出道德的时得出两个直接的结果。

第一，输出了一大批伪君子。看看那些腐败分子的表演吧，有哪个不是在台上大讲反腐倡廉呢？有哪个不是说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呢？可他们的真实想法是为人民币服务。你看看郑通卫是咋说的就知道了：“我从不接受贿赂，一直坚持公正执法，作为领导干部一定要行得正坐得端。” 这就是海南省三亚市综合行政执法局原局长郑通卫，在被刑事拘留前一个月面对媒体记者时义正词严。但办案人员过后在他存放于亲戚家的两个木箱子里面找到454万元人民币和6万元港币。

第二，产生了大批的告密者。一个人为了自保，可以出卖自己的良心、价值和尊严。看看章诒和的这段话就足以说明问题：“谁能相信，自父亲戴上右派帽子以后，我家里就有了个卧底。他就是翻译家、出版家冯亦代，人称‘好人冯二哥’”。

“我觉得自己经历了许多事，心已变硬，情也冷去。不想‘卧底’的事如滔天巨浪，将我击倒在地。一连数日，泪流不止，大汗不止。文史专家、学者朱正先生告诉我：情况确凿，证据就是冯亦代在生前以极大勇气出版的《悔余日录》(河南人民，2000；下引本书只注日期和页码)。读后，全身瘫软，一张报纸都举它不起。因为他的这个‘角色’，与章家两代人交往的深情厚谊以及那笑脸后面的一片慈祥，在我是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可证据就摆在那里，你不信也得信，你无法接受也要接受。难道伤天害理之灾，裂骨锥心之痛，就是我的命运？”一个现代版本的《潜伏》，有谁不会感叹权力对人心灵的伤害呢？处在权力之下有谁不是潜伏者和被潜伏者呢？

看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想播龙种，收获的也是跳蚤。权力是输出不了道德的，既然输出不了，还是不输出的好。权力能做很多事，就是道德这件事做不好，做不好就不做，费力不讨好，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