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恐怖主义活动最近增加了一个新天堂。伊拉克什叶派领袖哈金被杀，联合国驻伊拉克总部被炸和特使德梅洛在爆炸中丧生，以及巴格达的警察大楼遭遇汽车炸弹袭击，近段时间接二连三发生的这些事情，使那些曾经欢呼萨达姆政权倒台、并且希望在第二次海湾战争之后看到一个新的伊拉克的人，发现现在正在看到一个新的伊拉克，不过，这个新伊拉克所盛行的，不是他们所想当然的自由与民主，而是恐怖主义。
　　三千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从世界各地“会师”伊拉克的消息，肯定也会让向往“自由民主”的旗帜在伊拉克“高高飘扬”的人们，再次在心里积下遗撼。留心时事的人们似乎还应该注意到，大楼被炸、人在火光中“灰飞烟灭”的事情，在伊拉克战争之后，不是在减少，而是在增多。典型如一向情绪火暴热烈的巴以冲突双方，所谓“恐怖袭击”在近些日子就欲休还在，“人肉炸弹”与国家恐怖主义，相互之间难解难分，布什总统在中东铺下的“和平路线图”，没有让人们看到和平的曙光，相反巴勒斯坦的阿巴斯政府，终于顶不住民众的压力向阿拉法特递上了辞职书。
　　如果时间再往前追溯，911事件之后的恐怖主义，是如人们所想象的那样，在缓解而不是升温吗？印尼的巴厘岛、莫斯科的大剧院、北高加索的车臣、印度的孟买、沙特阿拉伯的利雅得，所有这些所给出的，分明是另外的答案。敏感的人们在惊呼，哈佛大学的那样政治学者亨廷顿所说的“文明的冲突”，如今正成为“自我证实的预言”，是伊斯兰世界的“绿祸”，而不是亚洲世界的“黄祸”，正在与西方世界誓不两立。
　　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实际上应该说，整个伊斯兰世界与美国之间冲突的显明化，在911事件之前就已初显端倪，不过，真正“热闹”起来、更多地吸引住世人的眼球，却不能不说还是在911之后。人们需要意识到其中的吊诡。911事件后的美国全球战略，据说是以反对恐怖主义、反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实现美国的绝对安全为旨归，如今两年过去，我们到底看到了一幅什么样的图景呢？“恐怖”的萨达姆政权时代在伊拉克并不存在恐怖主义，美国“反恐怖主义”战略进展到伊拉克后，伊拉克便开始成为恐怖主义者的另一“革命”圣地。愿意与现实，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落差？
　　911之后的恐怖主义与“文明的冲突”场景，大概正在应验奥地利经济学家哈耶克所下过的断言：高尚的理想主义，给这个世界带来的，往往不是更多的善，而是更多的恶。伊拉克战争开始之前，本文作者曾在一篇文字中，不无叹息地认为，美国在中东的武功，实际上是将美国战略传统中由威尔逊开创的理想主义思维，极糟糕地推向了极端，而将由罗斯福所开创、由尼克松和基辛格达到顶点的现实主义战略传统，完全抛在了一旁。不是如基辛格希望的那样节制武力，而是一味盲干以武力的方式来推进“自由民主”，实际上是将美国战略传统中最不济、而不是最优秀的成分进行了一次大暴露。本文作者所不想看到的三个场景－－1）文明间的冲突显性化并且加剧；2）世界局势更加动荡不安，恐怖主义活动恶性升级；3)安全两难被激发，世界核恐怖加重，在伊拉克战争几月之后，已越来越明显成为新的现实。
　　为基辛格、乔治.凯南和汉斯.摩根索等著名现实主义者所忌讳的"绝对安全"观，在911之后的美国战略追求中大行其道，也为造就这些现实主义者所不愿看到的局面，立下了汗马功劳。废除尼克松和基辛格时代所签署的反导条约，建立国家弹道导弹防御系统，宣布某些国家构成了"邪恶轴心"，其结果如世人所见，朝鲜、伊朗等国的核武计划，不是被压制，而是被激发了。世事的难遂人愿，实在应该说，美国在911之后的战略思维，是有问题的，其问题就在于如基辛格在其1957年所出版的《核武器与对外政策》中一书中所抨击过的，美国式的"绝对安全"观念不符合这个技术主义世界的真实，"和平"并不是繁荣与富裕的最终状态，而是一种动态的实际上没有止境的过程，绝对安全的目标，也永远没有实现的可能。
　　灾难是容易使人丧失理智的，灾难之后的人类群体，如美国另一位卓越的战略家马汉所说的那样，会陷入"短期性的迫切需要"而忽视国家民族的"长期性的战略追求"。也越是有灾难，传统现实主义者基辛格在研究19世纪的欧洲外交后所得出的一个结论，在今天更值得引来美利坚民族甚至整个世界的反思，他说："如果说历史有任何教育意义的话，那么其教育意义就在于没有平衡，就没有和平；没有节制，就没有公正。"
　　一个只知道粗糙的道德信条、一个只信仰武力的至高无上作用、一个只顾奉行单边主义而不懂得妥协节制之道的国家民族，只会打破这个世界的平衡和加剧这个世界的不平衡，只会使世界朝着不公正不安全的道路，越走越远。也正是因为恐怖主义的不降反升，在911事件两周年之际，美国国内一边准备着悼念亡灵，一边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反思和检讨：美国现在究竟比911之前安全，还是更加不安全呢？!
　　实际的世界通常都比我们表面看来的远为复杂。近日看到一位学者撰文说，冷战时期的两极对立，资本主义迫使社会主义追求效率，社会主义迫使资本主义注重公平，世界因此相得益彰。十年前社会主义世界瓦解，对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制约消失，于是资本主义的效率追求大行其道，资本的扩张也带来全球贫富分化的急速加剧，世界往不公平的方向越走越远。恐怖主义于是代替社会主义出来向人类要公平，世界于是看起来越来越紧张。这恐怕也是对所谓“文明的冲突”，所提出的一个更有说服力的解释吧。恐怖主义与“文明的冲突”，因此也是一场思维战，你能用飞机导弹炸毁人的肉体，但你能够用飞机导弹改变人的精神和内心吗!

    2003/0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