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读罗一民先生新作《开路先锋：张謇》有感，遂作此文。 ——题记

2022年的这一天，当我阅读完《开路先锋——张謇》的最后一页，合上封面，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穿过历史深邃幽暗的隧道，从清末的阴暗、潮湿、发霉、腐烂的历史中穿越回阳光明媚的当下。脑海里挥之不去张謇那张瘦削到憔悴的脸，这张脸显得苍老而疲惫，尽管眼神里透着坚毅，但坚毅中又夹杂着一抹深深的忧虑——这似乎是一个具有时代共性的群体表情，生逢近代中国那个屈辱的年代，每一位有志之士的眼神里几乎都有着与张謇同样的神情。

在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长河里，有些年代无比美好，即使只是在史书中遐想，或在现世中体会，都会令人心生欢喜，无比的向往和沉醉；但也有一些年代，年份宣告着屈辱，地名代表了一次次屈辱下的不平等。很不幸，张謇所处的年代正是这样一个苦难深重、饱受屈辱的年代。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近代中国饱受西方列强欺凌，社会矛盾积重难返，大局变革势在必行，各派观点沸沸扬扬，各色人物粉墨登场，各种论调莫衷一是，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但在一个腐朽而急需剧变的岁月里，往往也应运而生一大批民族先驱、仁人志士，他们孜孜以求，自强求新，在不同的时期，拯救国家，振兴民族。

由于当时正处于中西与新旧剧烈变革且尚无定论的年代，其历史人物身上往往都杂糅着多重底色：有些人开局时开风气之先，临了时顽固不化、抱残守缺，大开历史之倒车，被历史之滚滚车轮无情碾压；有些人则是后期与早年完全自我否定、自我对立，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南辕北辙，令人费解；也有些人在历史的进程中，忠诚地执着于自我的崇高追求，历经磨难，初心不变，终成正果。因此，准确评价近代史上一些经历较为复杂的历史人物，是具有极大难度的，如果完全站在当下的上帝视角，忽略人物所处历史背景及历史客观条件的局限性，忽略其历史局限下开展各项事业的复杂性、难度性，则必然会过于理想化、理论化，书生意气有余，而实践指导意义有限，甚至会使相关的研究和结论，陷入一种形而上的历史和哲学意义上的虚无。

《开路先锋：张謇》一书的作者罗一民先生，曾主政南通十余载，对南通和张謇的了解，全面而深刻，并有着一份特殊的情感，这些因素都使得作者对于研究张謇的现实意义，有着更深的理解，也许这也是作者研究张謇时很重要的初心来源。南通之于张謇，是承载其一生主要事业、主要功绩的城市，而作者的人生经历、事业经历，使其对张謇研究的视角和体会也有别于张謇研究领域的其他专家，这在国内外研究张謇领域的专家中都是非常特殊的。在这个角度而言，凤凰出版传媒集团副总编王振羽先生在评价本书时所总结的“事业对话性”一词，显得颇为精准，堪称一语中的。

张謇的一生，是平凡而伟大的，也是伟大而平凡的，而《开路先锋：张謇》一书中的张謇也是鲜活而非脸谱化的，我们甚至可以在书中读到张謇出身微末间的渺小，以及他对抗命运时的挣扎，读到他不同人生阶段做出不同选择时的一丝兴奋或些许迷茫。在一定意义上，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位历史人物，其某些天赋也许与身俱来，但其伟大却不是生来即有的。一个人的一生能做什么，做过什么，做到什么程度，能有多大多久的影响力，大抵都与其出身的家庭环境、所处的历史背景、性格人格的优缺点、因缘际会的人生际遇、自我的人生选择、命运的垂青加持等各种因素密切相关。历史人物并非先知或圣人，他们也都是平凡之躯，有各自不同的性格特征和思想行为习惯，在遇到艰难困苦时也会迷茫彷徨，在面对新鲜事物和时代剧变时也会犹豫不决，甚至也会犯错，他们也是在挫折和打击中成长，在失败和错误中涅槃。于是，当我们从一个平凡人的视角，去回顾历史人物波澜壮阔的一生时，我们离这位历史人物的距离也就变得更近了。

张謇在他所处的长达几十年的历史时空中，创造了不平凡的事业，这一份事业在当时被称之为事业，而在历经百年的历史沉淀之后，升华为功绩，凝练成伟大。在历史际遇中，张謇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有些是成功的，有些则以失败而告终——他一生劳碌、苦苦追求自己的理想，但也只是有成功、有失败，甚至最后仍以失败而告终，这不正是一个平凡人一生中的常态？在这个意义上，张謇是平凡的；甚至在某些个人得失上，张謇是失败的。

但在张謇几十年的人生中，历经坎坷挫败，几乎一生都没过上几天属于自己的悠闲的好日子，他始终心怀天下之安危、心忧民族之进步、心系民生之多艰，无论个人境遇如何，他都孜孜不倦地为国家和民族的进步而操劳奔波，直至人生的尽头。在那个重儒轻商的时代，他以科举状元之尊，毅然决然地投身实业救国，做了一个当时时代背景下违背常理的人生选择，在当时的社会价值观里，这也是一个非常愚蠢的选择，毕竟学而优则仕才是当时的唯一正途。古代科举之路即是飞黄腾达之路，虽难如登天，但一旦考上进士，即是“天子门生”、“天之骄子”，状元则更是骄子中的骄子：中状元即可入翰林，成为皇帝的高参和皇子的老师，在未来仕途晋升中占有绝对的先天优势，“非进士者不入翰林，非翰林者不入内阁。”，这种优势甚至是后天无论多么努力都很难被超越的。正因如此，张謇“弃官从商”的人生选择，在个人得失的意义上确实是极其愚蠢的，也是历史所仅有的，而这一份历史所仅有的愚蠢却也成就了张謇的伟大。

一个愚笨之人做出一个愚蠢的选择，人们习以为常，也没什么可说的；但张謇是状元之才，于科举之千军万马中一举夺魁，即便也许不是科举史上最聪明的那一个（九次落榜，第十次才中状元），高中状元可能也有些许幸运的成分（恩科，并得贵人相助），然但凡能高中状元，其聪慧程度，早已非常人可比。一个极其聪明之人，在历史的那一刻，为国家和民族之进步，做出一个如此愚蠢的选择，在历史的长镜头前——南通状元张謇为我们呈现出的是一个何其伟岸的背影！可以想象，张謇在做这个选择时早已完全将个人之得失抛诸脑后，我们在当下不能以张謇之后的成就来评判他投身实业那一刻的选择之对错，因为选择的那一刻，并不知道前路如何，整个国家在当时都是迷茫的。

张謇的选择，失去的是已知而确定的当下，他与诸多朝堂核心人物关系密切，如果一心只奔仕途，其实也并非难事，而前方的路，必然不是坦途，必定布满荆棘。但张謇以实干家的精神和实践，将南通作为其实现政治理想之地，大展抱负：彼时的南通，只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的小城，各方面基础很差，在全国范围毫无存在感，而张謇却在南通奇迹般的开创了许多领域的先河，创造了诸多的全国第一。他对南通的建设，在当时已经有了很清晰而前卫的规划理念（包括与西方建筑理念相结合的花园城市等），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一个曾经的弹丸小镇成为了当时的模范城市，甚至进入了世界的视野，开创了“中国近代第一城”（吴良镛语）的伟业，影响深远，延续至今。——在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张謇用一生之实干，践行了儒家思想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追求和政治理想，并为此奋斗一生，无怨无悔。他所做出的历史贡献，一定程度上影响或推动了当时的历史进程。他的人格、品格，他的思想、精神，他的历史功绩对后世的影响，都是极其巨大的。

张謇的一生，燃尽了整个生命，近乎以飞蛾扑火的壮烈姿态，决绝地将平凡的身躯祭奠给了那个内忧外患、民族存亡的年代；而他不朽的精神和伟大的功绩，都奉献给了我们这个不论经历何等艰难挫败都能在浴火中屹立不倒、涅槃重生的国家和民族。在中华民族的漫长历史中，张謇并不是孤例，正因为中华民族无论在多么苦难的年代，都有着一群像张謇这样的人存在，才使得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无论曾经背负多少苦难、灾难，都打不倒、压不垮，脊梁始终不断。——他们都是中华民族的脊梁。

因此，研究张謇，既是在研究张謇这样的曾经为中华民族做出过历史贡献的重要人物的思想和精神，也是在提炼历史人物在其历史贡献的过程中，为后人留下的宝贵经验。——前者鼓舞后人，后者指导实践。张謇的一生，经历极其丰富，历经多个历史阶段和历史时期，与当时的诸多影响政局的核心人物交情颇深，并深度参与了诸多重大的历史事件，具有很强的时代特殊性及行业代表性，不论是其思想精神领域，还是在他实践过程中的各种经验的总结，以及对后世的影响，在当下仍然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开路先锋——张謇》一书，在回顾张謇人生之路的同时，也总结了张謇在创造伟大功绩时的一些心路历程和思想言行，尤其值得一读的是，张謇丰富而精彩的人生经历中留给了人们的大量的思想精髓、精神财富、人生智慧、事业经验，而在新的历史时期，当作者将之与自己的事业实践相结合时，当作品的作者与作品中的人物，在同一座城市的不同历史时期，进行事业实践层面的对话时，又会擦出怎样的火花？收获怎样的思想感悟和现实成果？

这也许也为读者留下了更多层面的思考和经验。

罗成

于2022年3月

（作者系央视频知名栏目商务制片人，中国文化信息协会传统文化传承工委副秘书长，原文化部艺术服务中心中国传统文化鉴定评估工委常务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