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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仵德厚:台儿庄战役最后的指挥官       
仵德厚:台儿庄战役最后的指挥官
[ 作者:李青    转贴自:本站原创    点击数:3641    更新时间:2012-08-25    文章录入:admin ]

 

献给抗日英雄仵德厚老人

方军    写于2003年

仵德厚老人,1910年生,今年93岁。仵德厚老人现住在陕西省泾阳县龙泉镇雒仵村,生活清贫。我去采访他,与他同吃同住两周。我们一起放羊,一起种菜,一起聊天。

让我生气的是,我吃一张饼,他能吃两张饼!

让我不解的是,喝盐碱成份高的咸水,我天天不正常,他天天正常。

仵老汉是老军人,所以,每天早晨坚持“出操”,慢走一小时。当然,我在的时候,他一人出操,好让我多睡一会儿。老汉由于白内障,所以一只眼睛失明,尽管如此,他每天都坚持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每天看书两小时。他看书时需要带两个眼镜,并使用一个放大镜。多年来,仵德厚把他的生平一笔一划的写下来,不管是《卢沟桥战役》、《台儿庄战役》《武汉保卫战》《我的苦难人生经历》等等都记录的一清二楚。老汉有严重的前列腺疾病,但是,无钱医治。他吃一种很便宜的药,吃完就昏迷几小时。

少将师长仵德厚

2005年9月17日,泾阳县雒仵村,仵德厚抚摸着为他特别打造的抗日英雄刀,无比激动

仵老汉虔诚的对我说:“从来没有作家、记者采访我。你来了,是对我国难当头、挺身而出、为国血战人生经历的肯定。我忘不了你的恩情!”他居然反复使用“恩情”这个词汇,令我吃惊不已。

让我感到“凄凉”和“无言以对”的场面是我问他:“你想对在台湾的黄埔军校同学、中央军同僚们说些什么呢?我可以发表出去。”仵德厚老人想了想说:“我那期黄埔军校的学友都比我年长两、三岁,他们都去世了,没有一位活到今天。”仵德厚老人可不一般,在1949年中国解放前夕,他是国民党30军的少将师长。因为在抗日战争中仵德厚与侵华日军浴血奋战的英勇表现,国民政府曾经授予他三枚勋章:甲穗一等嘉禾章,华胄荣誉章,宝鼎二等勋章。不用说,仵老汉是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

仵德厚老人记忆力惊人,他可以清楚的回忆起他1923到1949年26年中他与“战争”的渊源。“五次围剿”这个词汇,我第一次听到。我以前听过“五次反围剿”的说法。那时,他曾经率部在鄂、豫、皖和红军的李先念、刘伯承、邓小平等等打过。我是研究抗战史的,所以,经常打断他的详细回忆。抗战史他说的最清楚,可以倒背如流。这正是我要关注的。

仵老汉常常用拐棍杵地对两个儿子大发不满:“70年前的事情我都记得,可你们!”老汉对中国军队的武器史也是有前所未有的研究,什么“单打一”、“俄国造”、“老套筒”、“马克馨”、“民团土枪”、“汉阳造”、“日本三八大盖”、“美国卡宾”、“一次世界大战枪”、“二次世界大战枪”等等,他都可以连比划带形容的描绘清楚。

“唉”我一边采访一边在心里在叹息:中国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光媒体人就有几十万。如果采访“内战史”、“抗战史”、“武器史”、“国军史”、“中国老兵史”的话,我面前这个老头儿是“活字典”呀!台湾的学者们!各地的历史学家们!教育学家们!抗战史研究学者们,难道你们不动心吗?这些老人经历过历史长河中的激流险滩、惊涛骇浪,如今他们已经漂到到平和、稳定的水域。你再不把船划过去的话,老人们将化为壮丽山河的美景。

如果到了那一天,任凭你高喊大声:“嘿——”,“哎——”。

能否听到回声,怕也是个未知数呢。

我分析,再不会有人访他了。女演员漂亮的身躯裹上日本海军军旗的话,也许有人看两眼。但仵德厚已经老了,他即使挥舞什么样的旗帜,也不会有人关心了。

仵德厚老人有一首顺口溜描绘自己的一生:

“十五离家六五还,在外流落五十年。儿女养育全未管,父逝妻亡未得见。抗日战争整八年,每战都在第一线!以死卫国意志坚,收复台庄保武汉。半生戎马半生监,两袖清风遣农田。感谢党的政策好,我得温饱度晚年”。

我看仵德厚前少将的作品有一点象前西北军将领冯玉祥将军的“丘八诗”风格,不过,我没说出口。倒是仵德厚讲了他当师长时,类似的情景。

那是在1945年8月,他的部队在北平故宫太和殿前接受侵华日军交枪投降时的情景。面对北平公众和列队的日军官兵,孙连仲上将的讲话{念稿}:“目睹侵华日军在华犯下的罪行,中国人民怒孔了!”仵老汉笑着说:“孙将军是武将,没文化。所以,他把‘吼’念成了‘孔’。哎!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民族胜利之时、扬眉吐气之节呀!”我笑着说:“秘书怎么搞的?应该先教教孙将军,先练习练习多好。”仵老汉大笑,说:“国军军纪严明,秘书怎么敢教授上将呢?”

 二

陕西的八月骄阳似火,关东大地却是碧绿一片。仵老汉拄着锄头把子手搭凉棚极目远眺说:“今年光景好,已经有三年干旱了。农民种地就是靠天吃饭;种子、化肥、浇水,都是钱,可干旱就没什么收成”。我不懂种地,只是详细调查过日本国农民的生活。日本已经没有城乡差别,他们的国策是国家高价从农民手中收购农产品。如果和日本人交流时说:使用“农民”这个词汇,借以比喻“落后”,是绝对行不通的。因为“存在”决定了日本国民思维中没有这种形容落后的“意识”。

仵老汉一边锄地一边念叨:“粮食的收购价提高一点就可以解决农民的贫困问题”。

“小麦的粮食收购价是每斤五角,提高多少才是好呢?”我一边锄地一边问他。

“提高到一元吧?种子、化肥、浇水,都要钱呢,一斤粮核算用四角一分呢”他说。

由于天气特别热,干活完回家后,我就站在洗脸盆里洗澡。仵老汉家没有洗澡的设备,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应付汗流浃背的。1977年,我在新疆戈壁滩上随部队修铁路,那时,我洗澡也是找没人的房间站在洗脸盆里。一次地震,全连官兵都跑出去了。一点名,说还有一个在房子里呢!于是,大家都跑来看。窗子和门口挤满了“观众”。这次,我一直在祈祷,“可别地震呀”。

我非常关心仵德厚老汉洗澡的问题,因为“洗澡”和“凉快”有紧密的关系。可是,仵德厚老人却给我讲了一个“热”的故事。这个故事也发生在八月,不过是距今有63年的1937年的卢沟桥事变

“当时我是三十师88旅176团三营营长,驻在淮阴板闸一带整训”仵老汉说:“由于我的部队在全军校阅中获得全军第一名,所以,军部发给我营五灯收音机一架,并在全军通令嘉奖”。“7月8日,在收音机广播中听到我29军在卢沟桥英勇抗击日寇的新闻后,全营官兵义愤填膺,个个同仇敌忾、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请求赶快开赴前线杀敌救国。”“八月上旬,我军奉命开往北平一带参加抗日战争。官兵听到这个消息欣喜若狂。当我营8月13日抵达徐州时,正值上海凇沪会战中。‘我军击落日寇三十余架飞机’的号外大喊盈满街头,极大激发了全营官兵的战斗情绪。

战士们人人斗志昂扬、精神振奋,期望早日开往北平前线杀敌卫国。在徐州集结完毕,于8月17日乘火车开赴北平琉璃河站下车后,开往房山一带待命。我团奉命在房山东北杨家峪以北高地占领阵地,构筑工事,阻敌南下。我营当日下午占领405,7高地左右阵地。进入阵地后加强工事,天明后,战斗就打响了。”我营阵地左翼为175团,我们的共同任务就是全力阻止侵华日军南下。日军的战术是先群炮轰击,然后是集团冲锋。每天轮番冲锋三、四次。而且,日军不断从后方调来大口径重炮参加战斗。这一仗,我们一直坚持到九月中旬。后来,我接到命令:‘部队向北平南口方向撤退,掩护汤恩伯部队向南转移。’这样,我们才开始撤出战斗。

我营四个连,官兵621人。撤出战斗时还剩112人。

战斗中战友被炸飞的人头落在我怀里一次、飞舞来的肠子挂在我军帽上一次、炸断的大腿砸在我身上一次。15天里阵地上是枪炮声滚到一起,震耳欲聋、飞沙走石、血雨腥风。七百多日本鬼子战死在我们的阵地前沿,每天都可以听到日军冲锋或者撤退的鬼哭狼嚎!

我们营部的阵地上打得只剩下我和通讯员赵怀碧。一发炮弹打来,把我埋了,烟雾弥漫中我听到赵怀碧大喊:‘营长!你还活着吗?’我挣扎着爬到阵地前操起重机枪向冲到眼前的日本鬼子扫射。敌人,又被打退了!战友们一个个光荣牺牲了,在武装到牙齿的外国侵略者面前,我们全营官兵没有一个是孬种!”让一个老态龙钟的人一下年轻63岁的绝招,就是让他回忆。这是我发现的真理。

仵德厚激动的说起他们营几乎每一个人牺牲的情景。他说:“七连彭少飞副班长在白刃战时大喊着、英勇杀入敌群。他夺回日军歪把子机枪一挺,三八步枪三支。当他拖着伤体摇摇晃晃走回工事前一步,侵华日军一发炮弹飞来,在他脚下炸开了。

仵老汉瞪圆眼珠、从牙缝里滋出喊声:“兄弟们!上刺刀!跟我上!”——叹为观止!我一边惊叹,一边拍下录象片。

“部队撤退了。天天是日本飞机跟踪投弹、扫射。在河北平北县为了阻击日军南下,我们又与敌人激战两昼夜。紧跟着,我们在山西娘子关南峪车站一带与部分日军接触。当时,我正用望远镜观察敌情,突然飞来一弹击穿我左手、打碎了望远镜。抗战初期的日本关东军部队真是训练有素,从我们互相发现到鬼子端枪射击,连十秒钟都没有”。

从始至终,叙述牺牲那么多朝夕相处的手足弟兄,仵德厚没流一滴眼泪。

“您的故事曾经讲给其他人听吗?”在棉花地里我一边锄草一边问他。

“没有过”。他扶着锄头把子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如果,我也不来听呢?”我又试探性的问他。

他无言。

棉田边上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微风习习,涛声一片。

九月的陕西,那就是雨的世界,是泥的天堂。渭南市市长被洪水冲走了,《渭南日报》的记者也被水冲走了。虽然市长被救起,但是,记者却永远的离去了。

天似乎忘记了笑容只会阴沉着脸了,万物好象都失去了生气。我睡的床边左边放了一个盆,右边也放了一个盆。所以,滴水的声音不断。仵老汉的儿子叫仵秀,57岁,他上房去给漏水的地方铺上一些泥。于是,屋内滴下的水就变成了泥水。

仵老汉有八位孙子、女,他们多数去中国沿海地区打工了,有一位还在中日合资的企业打工。所以,我有房子住。

仵德厚1976年改造成新人,那时,国家有政策:所有国民党军、警、宪、特全部回家。所以,仵老汉“放回去之后”就去了儿子现在的家。仵德厚儿子家的面积与其他村民一样,有600平方米大小。我看了省公安局发他的《转业证明书》:

“仵德厚,65岁,现批准转业,享有公民权。1975年12月15日。”我和仵老汉一起走遍了周遍的两个村子,这些村子有各朝代遗留下来的古墓和石牌坊。连仵德厚家门前十米远的地方,都立着宋朝的贞洁牌坊。村中有《安吴青训班》文化遗址,1937年中国共产党曾经在这里培养一万多抗日干部。朱德将军曾在此授课一年。现在村中的小学还在使用着明朝时代的大庙。沧海桑田、改朝换代、日月更新,但是,不能不说中国人祖祖辈辈的道德观与传统文化有密切的联系。当年日本侵华伊始,仵德厚头脑中“国难当头、匹夫有责”的思想都是与石碑上的文字,与千百年来的文化传播紧密相联的。

我去访问仵德厚,穿了一件鲜红色的丝绸上衣,背了两架相机。这身打扮在北京很平常,在乡村就很各色。村民们不是站在各自的家门口看,就是相继到仵老汉家中来坐,好象动物园里的一只猴、或者是一只野驴跑出来了。有很多村民向我诉说村中由联合国科教文出钱打了一眼千米井,外国人来调查村民从此告别污染水喝上卫生水的事实。可外国人刚一走,处理品的水泵就坏了。我不得不告诉乡亲们,我不是《焦点访谈》的。

有个叫陈志忠的老汉78岁,在村中《安吴青训班》聆听过朱德将军讲课。“民国三十四年被国民党强制拉去当兵,到长安县7师8团2营小炮排当兵。”“在河南西峡老虎口与侵华日军血战,战败。”“部队调至陕西洛南县,晚上站岗,开了小差。”陈志忠1951年参加志愿军,在1军7师19团3营,还是炮手。他1953年回国,有残废、立功、复员三证。1963年大概是因为彭德怀前国防部长的问题,所以,他们的三证被收回。直到现在,很多的问题也没很好的解决。陈志忠一直坐在仵德厚身边诉说县民政局长态度如何恶劣,我也采访不下去了。一横心,想和陈志忠老汉去县里。可是,在泥里舞动的鞋不出20米就变成了3斤重一只,便罢了这个念头。

由于说到国耻,所以,苍天也在落泪。淅淅沥沥的。所以,我们既不放羊,也不锄草了。我们只有谈话了。

仵老汉说:从1937年12月起,华北、华中的日军分南北两线沿津浦铁路和台(儿庄)潍(县)公路进犯徐州外围地区。1938年3月初,日军为打通津浦线,连结华北、华中战场,派遣第五师团和第十师团分两路进犯台儿庄。台儿庄位于津浦路台(儿庄)枣(庄)支线及台潍公路交叉点,扼运河咽喉,是徐州的门户。3月5日,板垣征四郎率第五师团2万余人由青岛沿胶济路西进,经潍县转南抵达临沂以北汤头镇,谋取临沂,进而与矶谷廉介的第十师团会师台儿庄。14日,中国守军庞炳勋第三军团和前来驰援的张自忠第五十九军与敌激战5日,全歼敌3个联队,击毙其第十一联队长长野裕一郎大佐、弁田中佐和1名大队长,残敌向沂河东岸溃退。3月16日,敌第十师团一部3万人沿津浦路南下,进攻滕县。17日,张、庞两部展开全线反攻。中国守军孙震第二十二集团军第四十一军第一二二师、一二四师与敌展开血战,伤亡惨重,第一二二师师长王铭章等壮烈殉国,官兵2000余人牺牲。从14日到18日,板垣第5师的主力坂本支队伤亡3千人左右,被迫撤至90里之外的莒县城内。临沂告捷,不但巩固了津浦铁路以东阵地,而且粉碎了板垣、矶谷两个师会师台儿庄的计划。

仵德厚的部队于1938年3月下旬奉命增援台儿庄。当时他任30师88旅176团3营营长。归31师领导。当时团长袁有德下令:“日寇从西北城角窜进城内,城内我军官兵已经大部伤亡,你率领全营从西门冲进去,将城中日军消灭!与城东禹功魁营取得联系,共同守住台儿庄!”仵德厚中校军官当时组成40人敢死队,手抡大片刀,腰束手榴弹,他一马当先带头由台儿庄城西门冲入与日军血战。副营长赵志道率其余官兵逐街、逐巷、逐院、逐房、逐墙的与日军展开了争夺战。战斗白刃化时,双方互在墙上掏洞,作为射击孔或者时投弹孔。一次,仵德厚刚挖一孔,对方日本兵就先投过来一枚手榴弹。仵德厚身边机警的战士毫不犹豫地抓起冒烟的手榴弹从墙洞塞过去,一声爆炸,对方就再也没有了声音。

据台儿庄激战结束后的战况统计,我军31师击毁日寇战车38辆、重炮10余门、飞机1架、卡车90辆、战马550余匹。1938年3月的《中央日报》上有仵德厚的名字,不过,错被记者写成“许德厚”,直至今日,北京国家图书馆中关于《台儿庄战役》的书籍中,还可以查到“敢死队长仵德厚”的大名。查到第二集团军司令孙连仲将军亲临三营表彰的记录。

还有谁关心这些当年国军将士?我自费访问,没有任何的资助。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采访他们的意义所在。

当时,由仵德厚中校军官组成的敢死队只有三人活着。屈指数着英勇牺牲为国捐躯的三营官兵;台儿庄战役活着的、最后的指挥者、93岁的仵老汉老泪纵横。

天阴沉沉的,气压很低。仵老汉怀念英勇将士哽咽的哭声却穿过窗外的麦田、玉米地、和那连天的棉花田,沿着乡间泥泞的小路,飘向远方。

中国的农村还是很贫困的,我从厕所一站起来就被村民看见了,就是个证明。

方便的时候,只要一挥手,千万条生命就“嗡”的响成一片。我想,这就是当“领袖”感觉吧。厕所的生命飞到东,飞到西,吃饭的时候他们也来聚会,落在饼上,真让人困惑。

我和仵老汉讨论厕所的问题,我说日本国农村的厕所都有抽水马桶了,中国农村也应该如此,这样,不就现代化了吗?仵老汉反对,他说农田里没有粪肥怎么成?

仵老汉说中国农村已经有了本质上的变化,比方,公社的时候亩产300斤,现在亩产就是600斤。我说农村的事情我不懂,我只是感到在城市好。我说我就知道这样一个博物馆,摆几把破刀,几把破枪,干部都月挣五、六千以上。因为工作需要,所以,都开着公车回家。一辆公车可养活40名下岗工人,国有资产私有化是马克思没有想到的现实;而柏林、伦敦和东京这种情况稀少。连德国总理也不敢占国家的便宜。仵老汉显然吃惊不小,但是,他还是见过世面的少将师长。他说:“好!好!工作分工不同嘛”。

我们刚好看到一条消息:“山洪爆发、冲跨大坝、军民合拢、要等领导、众人着急、火烧眉毛、棰胸顿足”。我悄悄观察老汉,毫无反映。

谈到1949年,他的30师在山西被击溃,被俘。根据他的回忆:“天天挨耳光”。我问他做何感想?他说:“不打好人,还不打坏人吗?”一般的来说,改造到这种地步,就非常好了。

人的命运就是这样扑朔迷离。当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一个社会更迭另一个社会的时候,许多人的命运瞬间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古如此。

但是,一个国家的历史是由许多部分组成的。每一个人在历史长河中的某个阶段应该割裂开来分析的。仵德厚和众多中国军人在国难当头、全民抗战的历史关头,始终战斗在生与死的第一线。中国军人在抗战中牺牲380万军人,我感到我们中华民族的每一个子孙都不应该忘记这段历史事实。

仵老汉回忆《保卫武汉战役》也是精彩,他当时已经升任30师176团的团长。当时是八月下旬,30师奉命开往湖北武汉,归71军军长宋希濂将军指挥。他分析武汉战役是:

 “当时,中国军队由于处处设防,分兵把守,且未掌握强有力的预备队,没有充分发动群众,破坏对方交通线,因此,未能重创日军。在日军已达成对武汉包围的情况下,为保存力量,中国军队不得不于10月25日弃守该城。日军26日占领武昌、汉口,27日占领汉阳。

武汉保卫战,是抗日战争战略防御阶段规模最大的一次战役,中国军队英勇抗击,消耗了日军有生力量(日军承认伤亡共3万余人),迟滞了日军行动。日军虽然攻占了武汉,但其速战速决,迫国民政府屈服以结束战争的战略企图并未达到。此后,抗日战争进入战略相持阶段”。

仵老汉对我说:“武汉战役是我军人生涯中最残酷的经历,有几‘最’:一,是我指挥作战人员最多的一次,共七个营的兵力。二,是战斗日期最长的一次。35天。三,是最激烈、最残酷,也是伤亡最多的一次。全团2800人中撤出战斗的仅有300余人,还包括炊事兵、担架卫生人员。四,消灭日寇最多,在我们阵地前沿,有三千多日本兵丧命。在友军接防我团阵地前,我们没有放弃一寸阵地。五,最残酷的是,侵华日军使用了毒气弹!由于防毒面具不多,许多战士在掩体里就失去了战斗力。”我告诉仵老汉,我在日本国利用留学的六年时间采访了22名原侵华日军老鬼子,他们生活的不错,而且,极为关心曾经与他们血肉相拼的中国老兵生活现状。仵老汉瞪大了昏花的老眼,显然,他也极为感兴趣。这个情景,和在日本国见到的侵华老兵一样。

空气、阳光和水。国土、国界和海洋。我没能力把老人们聚在一起却可以分别见到他们。

仵德厚说:“战斗空隙之时,宋希濂将军和苏联顾问多次亲临他的阵地视察,苏联顾问发现仵德厚的指挥所设在迫击炮第一线阵地后,就说:‘这违反了作战原则’。我告诉他:后面高地上还布置有两挺重机枪和两门迫击炮呢。苏联顾问点头赞许后和宋希濂将军离开了。”仵德厚说,几乎每次日寇要突破我军防线的一瞬间,他都端上步枪上好枪刺组织反冲锋。由于他始终和官兵们冲杀在一起,所以,他的团始终士气旺盛、斗志昂扬。即使全团多数官兵阵亡,他们仍然坚持了35天,直到援军接管阵地为止。

根据日本国发表的侵华战争史中记载:“第十三师团和第十一师团与中国政府军宋希濂部在武汉激战45日,遭到顽强抵抗,损失严重”。

仵老汉回忆:当时,军事委员会全军嘉奖30团,并授予仵德厚及有功官兵华胄荣誉勋章。老汉说:勋章是千百万英雄和先烈用鲜血和生命铸成的,没有他们,我们中国的土地将被日本侵略者占领。

“我是一个幸存者,回想当时战场上的残酷情景,我潸然泪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

“先烈们,你们安息吧!”仵老汉念叨着,他始终凝视着窗外,老泪颖挂在他的眼角,亮晶晶的。窗外是层层的、连到天边的乌云。但是,天边上有一线蓝天,一抹晚霞给天尽头的颜色抹上一层淡淡的红色。

仵老汉从1976年释放到1986年没领到一分钱。他说他刚回家的第一年在地里劳动,由于挣不来工分,生活非常困难,甚至连剃头的两毛钱也没有。1977年到1986年他在公社砖厂烧砖,成了劳动能手,升任厂长,并使砖厂扭亏为盈。

仵德厚的夫人于1975年病逝,她故于子宫癌,我去她的坟上看了看,连个墓碑也没有。仵夫人的爷爷在清朝曾入翰林院,由于她和孙连仲将军是同乡,所以,经孙连仲介绍两人在战火纷飞的1941年结成伉俪。根据仵老汉回忆,由于战火,他们夫妇在一起的时间没有30天。作为夫妻,这使得仵老汉深感歉意。

仵老汉保留了仅有的夫人照片,有两寸大小。仵夫人不愧大家闺秀,她慈眉善目的一手揽住自己的女儿。黑色肥大的破棉袄没有遮住皇亲国戚40岁的眉清目秀。可惜,这两个女人早就去了。我急忙用各种相机翻拍,尽管没用。

仵老汉说,他1976年释放回到家乡,看到两个来接站的儿子都穿着白鞋,马上就明白他们的母亲刚刚去世。“我当时两行热泪流下,三人一路往家走。无话。”仵老汉说。

仵老汉的两个儿子是非常淳朴的关中农民,他们与“少将师长”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两个儿子对我说,他们1960年从河北到陕西仵德厚家乡去,途中路过北京站。在北京站有个卖馒头的饭馆,一次只可以卖一个。要粮票。排大队。仵夫人说,咱们一路不易,先准备一些干粮吧。于是,娘仨分别排队买馒头。排了一下午,只剩下三个馒头。仵夫人饿着,她是母亲。其余的都让饥饿难忍的哥俩儿,吃掉了。

由于仵德厚家在许多年前是地、富、反、坏、伪军官,所以,许多年前他们娘仨的窝儿没有巴掌大。在屋里一年四季可以看见星星,伸手就能接到雨、雪是常事儿。

仵老汉家是中国农村、中国农民的一部分。改革开放以后,他家当然也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仵老汉曾于1984年至1987年任陕西省泾阳县政协委员会的六、七、八界政协委员,还是当地黄埔军校校友会的校友。仵老汉现在收入有300元,这让他很满足。

一望无际的庄稼地,有玉米、棉花和果树。还有村庄。仵老汉一家人把我送出老远老远,快看不见了,老汉还伸出拐杖向我招呼,象一个老战士举着一只老破枪。

这就是我们的土地,这就是我们的人民。

我真希望中国的小说、电影、电视、话剧、歌曲、教科书中有对类似仵老汉人物人生的描写。抗日战争中,中国政府军与侵华日军正面作战,阵亡380万人。在后来的国内战争中,他们虽然扮演了阻碍社会进步的角色。但是,日本投降已经57年了,中央军的老军官们已经是我们中华民族密不可分的一员了。

我崇敬他们在历史上的功绩,我希望再见到他们。

方军,1954年生于北京,1973年参军,在军队加入中国共产党。年在日本《读卖新闻》北京分社当日本记者助手,后到日本驻华大使馆领事部工作。1990年在北京一家报社任记者,年赴日本留学,曾在日本两所大学学习社会学和经济统计学,1997年3月回国。12月发表了处女作《我认识的鬼子兵》,之后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多篇。现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工作。兼任北京社会科学院中日关系研究中心的副研究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凤凰卫视“冷暖人生”:《老兵仵德厚》

抗日敢死队长仵德厚辞世

  核心提示:昨日下午2时15分,抗日名将、台儿庄战役“敢死队”队长仵德厚因病在泾阳县龙泉乡雒仵村的家中辞世,享年97岁。生前,他曾是台儿庄战役唯一幸存的一名指挥官。

老人去世后,家人摆起简单的灵堂。

华商网6月7日报道 昨日下午2时15分,抗日名将、台儿庄战役“敢死队”队长仵德厚因病在泾阳县龙泉乡雒仵村的家中辞世,享年97岁。生前,他曾是台儿庄战役唯一幸存的一名指挥官。

后院一张方桌算是灵堂

昨晚6时,记者赶到雒仵村仵德厚家中时,家里已经忙作一团,忙于为老人准备丧事。仵家后院,一张方桌算是简易灵堂,仵德厚的遗像放在上面,接受来者悼念;天气炎热,遗体放在冰棺内,择日下葬。

仵老的突然辞世让家人措手不及,整个家庭笼罩在一种悲伤的气氛中。“今天早上,他说想吃油糕,我上街买去了,还没买回来,人就……”仵德厚的大儿媳说。据其讲,今年4月初,身患严重的前列腺疾病的仵德厚生命垂危,住进泾阳县人民医院救治,因年事已高引发肺部疾病,几度病危,他的病情引起了省市县各级政府和全国各地群众的关注,有人从香港、云南、广州、西安等地闻讯赶赴医院慰问老人,盼望他能转危为安。泾阳县县委县政府、统战部给予医药费等方面的关注和支持。所有关心他的人都期待着奇迹发生。

6月10日举行告别仪式

5月中旬,接受了一个多月治疗的仵德厚,病情稍有好转,并能在儿子的搀扶下在病房内走走,但年事已高,很难痊愈。据仵德厚的大儿子仵秀讲,5月26日,已经入院50余日的仵德厚感觉精神好了点,便自己拔掉吊针告诉儿子,“让我回家住两天”,儿子拗不过他,只好将其接回家中。

在家的十余日,仵德厚整日卧床,每天坚持吸氧,并接待前来看望他的乡亲们,精神状态一直不错。但6月5日下午,仵德厚突然发烧,嘴里总喊着“睡不着”,儿子给服用了安定片后才逐渐入睡;昨日上午,仵德厚病情突然加重,说话吐字不清、舌头僵硬,并于下午2时15分辞世。

仵秀说,在当地政府和家人的安排下,6月10日下午,他们将为仵德厚举办遗体告别仪式,并于11日下葬;但遵照其遗愿,丧事一切从简,不铺张浪费。

他的遗愿

村里啥时打口深井

1975年回乡后,仵德厚一直生活在泾阳县龙泉乡雒仵村这个寂静的小山村里,和他的儿孙们依靠9亩庄稼地为生。

然而,并不像“龙泉乡”的名字那样多泉水,那一带的水质含氟量大,村民们牙齿发黄, 长期饮用,让很多人患上了氟骨等病症;但就这样的水依然是稀罕的,干旱一直困扰着这个地处关中平原北部的小山村,靠天吃水,庄稼时常减产甚至颗粒无收。

两三年前,县政府投资让这里的人们喝上了自来水。仵秀记得,装上自来水的那天,仵德厚兴奋了大半天,看着哗哗的水从水龙头里流出来,那个高兴劲甭提了。

引用水的问题解决了,但灌溉用水怎么办?三十多年的农民生活,仵德厚知道,水对于这里的人们多么重要,“水浇上了,就能多打粮食,日子就能好过点!”父亲的这些话始终在仵秀耳边萦绕。

去年秋季,村民们像往年一样种下玉米,但连续几个月没下雨,等到玉米秆子长起来了,快要结棒子的时候却没有水浇,最后整个村上的玉米几乎颗粒无收。

当时,96岁的仵德厚身体已经越来越不好了,也不经常去家门口的庄稼地里看看。从儿子嘴里得知因为干旱,玉米颗粒无收时,仵德厚显得有些着急,“村上能不能想办法打一口深井,这样老百姓的庄稼就有救了。”仵德厚跟来探望他的小组组长路三贵说。路三贵有些为难,村子地势高,十几米都见不到水,打深井需要资金,村上哪儿有钱呢。

打一口深井成了仵德厚的一个心病,有时候他会向探望他的人说一说,想想办法,但至今井都没有打起来,“这成了父亲生前最后一个遗愿。”仵秀说,“有了井,庄稼灌溉问题解决了,村里人才能富起来。”

5月中旬,在泾阳县住院的仵德厚时不时问起麦子的收成,“平均一亩地收500斤麦,又减产了”,得知消息的仵德厚心事重重。

(2007年5月1日)

4月初,台儿庄战役“敢死队”队长、惟一幸存的指挥官、97岁的仵德厚生病入院。老人的病情引起了全国各地很多人的关注。

这位曾经的抗日英雄、国民党军队少将师长,解放后成为囚犯、劳改对象,获释后成为自食其力的农民,又成为县政协委员。他的人生,简直就是一部中国现当代历史的活化石,历经风雨,耐人寻味。

“父亲很平淡,对家庭没有任何贡献。你们有文化的人能理解透,知道他对国家、民族有贡献。”谈到父亲,67岁的仵秀平静地说。仵秀是抗日战争台儿庄战役“敢死队”队长、国民党少将师长仵德厚长子。

当然,父亲的“平淡”并不影响仵秀的孝顺。今年4月份,仵德厚住进泾阳县医院后,仵秀就一直陪侍在病床前,一会儿帮助父亲翻身,一会儿为他按摩。入院半个多月来,仵德厚没能下床。或许是躺得时间久了,他不住地喊“难受”、“心烦”,声音微弱、吐字含混———这位当年的抗日英雄、国民党师长毕竟已年过97岁,风烛残年。

抗日敢死队长仵德厚辞世

核心提示:昨日下午2时15分,抗日名将、台儿庄战役“敢死队”队长仵德厚因病在泾阳县龙泉乡雒仵村的家中辞世,享年97岁。生前,他曾是台儿庄战役唯一幸存的一名指挥官。

■当兵打仗

“不管在哪儿,上级给的任务必须完成”

1910年,仵德厚出生在三原县一个商人家庭,兄妹4人,他排行老大。父亲在一个名为“怡丰汇”的商号里做徒工,供一家6口人艰难度日。因军阀混战,刚刚考入三原师范学校的仵德厚被迫停学。1926年,冯玉祥部队在陕招募学生兵,为减轻家庭负担,仵德厚投笔从戎。

“学校门口贴了广告,要求高小毕业,要在学兵团受训两年。每月给2元生活费。冯玉祥部队是模范军,所以我报了名。”仵德厚回忆说,军校期间,他的军装左肩章上缀有盾形“不扰民,真爱民,誓死救国”的符号,胸前缀有白布红字的“我们是为取消不平等条约誓死拼命”的胸牌。冯玉祥的国民军在当时训练别具一格:把中国自“尼布楚条约”以来,历年与列强订立的不平等条约都印出来,要求士兵一一背诵,牢记国耻。

军校毕业后,仵德厚历任见习少尉、少尉排长、中尉连长、上尉营长,作战勇敢。1930年中原大战,年仅20岁的仵德厚任连长,随部队与蒋介石的中央军刺刀见红,拼死血战;中原大战后,西北军解体,所在部队并入国军第三十军,期间仵德厚又参加对江西共产党苏区的围剿作战。在那个时代,这也是许多军人的命运,服从命令,上司让打谁就打谁。

“我这一生糊里糊涂,不知咋的就升了官了。连长,我不知道咋当的,当营长的时候,糊里糊涂就得了全军第一。我只知道一条,不管在哪儿,上级给你的任务必须完成。”仵德厚反复强调了两次。

8年抗战,仵德厚再上战场,开始了被他称为“一生最难忘的一段”。作为军人,此次他是抵御外侮,为国家民族跟侵略者打仗,最光荣最值得也打得最凶悍。这位27岁的上尉营长,率部与日军血战数十次,历经台儿庄战役、武汉保卫战等。因功勋卓越,先后被授予甲种一等“嘉禾奖章”、“华胄荣誉勋章”和“宝鼎二等勋章”,并擢升为少将副师长。

1937年,卢沟桥事变,仵德厚率部守卫某高地,激战十余日,全营600余官兵,仅剩100余人,他左手被子弹击穿,险些截掉但誓死坚守阵地;1938年3月28日台儿庄战役,敌人占领了西北城区,时任国军30师88旅176团3营营长的仵德厚奉命增援,亲任敢死队队长,带领40名战士冲入城内,与日寇逐屋争夺,取得关键胜利,出城时“敢死队”仅剩三人……

“兄弟们!跟我上———”讲到激动处,仵德厚声音突然大了许多,眼睛瞪得圆圆的,似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也许他想起了那些和他出生入死的弟兄。

仵秀让记者看了一个短片。镜头里,提到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仵德厚泣不成声。“想起来,每一次战斗下来,自己觉得和自己在一块儿的弟兄,多年的弟兄,最后……那都是为国家,他们死得有价值,我没有死……几千人跟着我干,跟着我送了命,我自己怎么能不难过……一吃饭就想起来了,都是同在一块儿的弟兄,受伤三四次,回来仍然战斗……我说中国人民有这样的好儿女,中国亡不了。”

■娶妻成家

聚少离多,35年在一起不超过700天

仵德厚沉浸在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的回忆中,时而情绪激昂,时而为战死的兄弟流泪,在长达两个小时的采访中,他只字未提自己的家庭妻儿。

24岁那年,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仵德厚和家乡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成亲。可婚后不到10天,部队便开往江西,妻子回到三原。夫妻再次相见已是6年之后的1940年,地点在河南。不幸的是,妻子腿上长了骨瘤,当时医疗条件差,不治身亡。仵德厚只好将妻子掩埋在当地。战争给仵德厚的第一段婚姻留下了许多遗憾,同时也改变了一个军人的婚姻观。他发誓:“日本人打不退,绝不结婚!”

几十年后,仵德厚说:“军有妇女兵心慌,干部带着妻女上战场,而兵都是光棍。你给他下命令,而你却带着老婆孩子,让兵咋给你拼命呢?”

历经数次大战,战功赫赫的仵德厚被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孙连仲“相中”。孙连仲竟给仵德厚当起了“红娘”,将自己的同乡好友、河北省名门望族苏伯言之女苏志敬介绍给他。苏志敬的爷爷是故宫翰林院学士,曾任清朝皇帝的老师。

1941年5月25日,在第二集团军总司令部,孙连仲和夫人为仵德厚操办了婚事。至今仵德厚还觉得好笑,“虽然是第二次结婚,却不知道结婚要送信物,我当时啥都没有,项链、戒指都是孙夫人给的。”

婚礼次日,仵德厚便去黄埔受训,直到1949年战事平息,两人只有在打仗间隙,部队整休时才能小聚,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孙连仲做主给仵德厚和大家闺秀苏志敬安排了这场婚姻,可是他肯定想不到命运会怎样地捉弄他这个忠勇的部下和好友的女儿。

接下来又是打仗,蒋介石悍然发动内战,国共两党再次搏杀。1949年4月,39岁的仵德厚时任国军二十七师师长,太原城破,他被俘并被判10年徒刑。接下来的17年,仵德厚又在太原一家砖厂接受“监督改造”,每年虽可以回家一次,但那时经常闹运动,戴着“帽子”的仵德厚轻易不敢回家,3个孩子均由妻子苏志敬在娘家河北雄县抚养长大。后因生活艰难,苏志敬带孩子被迫回到丈夫的祖籍地———泾阳县龙泉公社(今龙泉镇)雒仵村,这里有仵德厚的一个弟弟可以投靠。

1975年,苏志敬死于子宫癌,就埋在这个距离自己家乡千里之外的小山村。而此时,仵德厚还在“改造”。

从1941年两人结婚到1975年苏志敬去世,整整35年间,这对可怜的夫妻聚少离多,在一起总共不超过700天;尤其是后27年,坐牢改造加上“文革”,夫妻见面“最多不超过5回”。

■被俘成囚

“我毕竟拿枪杆子跟共产党打了,认罪服刑”

“人的命运就是这样扑朔迷离。当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一个社会更迭另一个社会的时候,许多人的命运瞬间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古如此。”作家方军写道。

1949年,对于仵德厚来说是铭刻此生的一年。那年,他从一个将军变成了战俘,再由战俘变成囚犯。

1948年7月,数十万解放军对山西太原国民党守军发起进攻。据记载,时任国民革命军第三十军二十七师少将副师长的仵德厚率部驻守太原,并配合二十七师师长戴柄南瓦解了三十军军长黄樵松向解放军起义投诚的计划。黄樵松遇害,同时遇害的还有与其谈判投诚的人民解放军8纵参谋处长晋夫等两名干部,而晋夫是代替时任8纵政治部主任的胡耀邦前往谈判的。仵德厚因此旋即升任二十七师师长。

因起义被瓦解,使得太原解放成为解放战争时期最残酷的几场攻坚仗之一。1948年10月到1949年4月间,防守太原的国军伤亡六万余人,进攻的解放军伤亡亦达四万五千余人。最终太原城被解放军攻破,仵德厚被俘。

1949年8月,仵德厚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并押送山西太原市第一监狱改造。

一夜之间由一名将军变成了囚犯、人身自由受到限制的人,巨大的落差,仵德厚并没有怨言,他说:“我毕竟是拿着枪杆子跟共产党打了!认罪服刑。啥也不想,只想好好改造,争取减刑。”

“他一直很自卑。平时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根本不像当过师长的人;后来又戴上了反革命帽子,压力大得很。不过他不愧是当过兵的人,对领导绝对服从,干活勤勤恳恳,绝对挑不出错来。”事隔几十年后,冯玉寺回忆说。今年83岁的冯玉寺是仵德厚在山西“劳动改造”期间的同事。

那些日子,仵德厚才真正惦念起了多年未见的父母、兄妹、妻儿,而家成了他坚持下去的惟一希望。

1959年,10年刑满。仵德厚第一次去河北雄县探亲。那时,他才见到两个已十几岁的儿子。年仅12岁的仵秀第一次见到了父亲。“当时,母亲还在生产队干活。父亲进屋见到外爷后,两人抱在一起哭了,外爷边哭边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仵秀回忆说,自己那时还不懂事,只是觉得别人都有爸爸,这回自己也有爸爸了。

这次刑满,仵德厚仅有一个月的假期,收假后他还要回到太原开始无期限的“劳动改造”。这一个月里,仵德厚先到西安看了年迈的父母和另一个弟弟,除去来回路上的时间,他在家里一共只呆了不到10天。没想到,这次竟是和妻子的永别。

“三年困难时期”,灾难没有绕过这个已经破碎的家庭。苏志敬带着3个孩子在河北实在过不下去了———“在外爷家,我们一直靠变卖家当维持生活,我亲自拆了外爷家的7间房子,把椽子砖瓦卖了糊口。后来没什么可卖的了,就天天吃野菜,吃得我脸都肿了。母亲说,如果把我们这几个娃饿死,就没法给姓仵的交代,因此她决定带孩子回老家保命。”仵秀回忆说。

就这样,这位坚强的女性带着3个孩子回到雒仵村。“刚回来时,我四爷给了六根椽,铺上麦秆盖上泥,搭了一个不足五平米的房子;村里人给了个风箱盘个灶头、寻块木头做案板、一块钱买了两口锅……”

仵德厚的战斗生涯:台儿庄大捷最后的指挥官

 抗日敢死队长仵德厚辞世

核心提示:昨日下午2时15分,抗日名将、台儿庄战役“敢死队”队长仵德厚因病在泾阳县龙泉乡雒仵村的家中辞世,享年97岁。生前,他曾是台儿庄战役唯一幸存的一名指挥官。

在雒仵村,仵家是大姓。队里看着一个落难的妇女带着3个仵姓孩子逃命不易,就给他们分了些口粮。四五平方米的土坯房,一个风箱两口锅,就是一个家,等着还在“改造”的仵德厚。

■释放回乡

“凡事靠自己,大丈夫绝不受人怜”

1975年,毛泽东签署发布“凡在国民党县团级以上军警宪特一律释放,与家人团聚”的命令,自此仵德厚完全获得了自由。那年12月15日,山西省公安厅发给他一份《转业证明书》,上面写着:“仵德厚,65岁,现批准转业,享有公民权。”

仵德厚背着一个破旧的包,踏上了回乡的列车。包里,装着一个收音机、转业证和政府发的100元钱。马上要和妻儿团聚,仵德厚感到特别轻松。“那时候想,只要回到家里,讨饭都行!”

从三原县火车站出来,看见两个接站的儿子脚上的白鞋,仵德厚的心里还没来得及涌出来的喜悦又退了回去,一下子冰凉到了极点———妻子苏志敬去世了。

从三原县城步行二三十里就到了泾阳雒仵,父子三人一路无语。未进家门,仵德厚和儿子径直去了自家的祖坟。在父亲和妻子的坟前,仵德厚失声痛哭。这时候的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士兵、一个将军,而是一个儿子、一个丈夫。作为前者,仵德厚自视男儿有泪不轻弹,而作为后者,压抑了半个世纪的父子情、夫妻情如洪水般涌出来。

“我当时伤心得不得了,父亲不在了,我不知道……女人不在了,我也不知道……我这一生娶了两个妻子,却没有在一起过一个年;我给人家当父亲呢,但人是怎么生出来的,我不知道,孩子在哪里生的我也不知道,弟兄俩到十几岁的时候我才见第一面……”

回到家乡,仵德厚就住在那间仅有四五平方米的土坯房里,房顶是用麦秆和泥巴弄的。那是妻子留给他的,一个可以让他安度余生的小窝。刚回家的第一年他在生产队劳动,由于挣不来工分,生活非常困难,连剃头的钱都没有。后来被安排在村里的砖厂当技术员———这是仵德厚在劳动改造期间学到的一技之长。

“快七十岁的人了,干起活来就跟二十多岁的小伙娃一样,一手可以搬10块6斤重的砖坯。人家干啥他干啥,不管天阴下雨,不分黑明昼夜。”仵德厚在砖厂的徒弟、现年49岁的雷金林至今难忘。

“在砖厂干了9年,我没有睡过懒觉。烧窑的人6点起床,我就5点起床;人家晚上11点交班,我就12点再睡。领导后来非常相信我,让我当厂长,厂子很快盈利了。”

“我这一生,不求升官赚钱,只求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凡事靠自己,有句话说得好,不怕死,不爱钱,大丈夫绝不受人怜。”仵德厚说。他引用的是张学良将军晚年所作的一首自勉诗,后两句是“顶天立地男儿汉,磊落光明度余年”。

从1976年至1986年,仵德厚靠每月砖厂发的38块钱过活;后来,他被吸收为泾阳县政协委员,每月可领300多元补助,后来增加到800多元。日子虽然过得清贫,但仵德厚非常知足。

■壮士暮年

“自己能干的事不干,是一个耻辱”

“十五离家六五还,在外流落五十年。儿女养育全未管,父逝妻亡未得见。抗日战争整八年,每战都在第一线。以死卫国意志坚,收复台庄保武汉。半生戎马半生监,两袖清风还农田。感谢党的好政策,我得温饱度晚年。”

仵德厚家里,挂着一条幅,这是他在年近九旬回忆总结自己的一生时写的一首诗。

97岁高龄的仵德厚和他的儿子、孙子、重孙生活在那个寂静的雒仵村。虽已是暮年,但他的生活依然“忙碌”而有规律。村里的很多人都记得,30多年来,老汉每天坚持“出操”,从家里跑到村西头的大路上,围着村前一大片麦田跑上一圈,然后从村东头再跑回来;日日如此,只不过“出操”渐渐由跑步变成了疾走、由疾走变成了慢走。最近一年至入院前,老人的活动只能在室内进行了。

仵德厚的故事被媒体报道后,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在好心人的捐助下,仵家盖起了全村最漂亮的房子,还装了村里并不多见的暖气和空调。考虑到爷爷上了年纪行动不便,长孙仵明在新房内专门为爷爷设计了卫生间。

仵德厚的卧室内,摆着一张书桌,那是村里其他老汉没有的,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笔筒、水杯、笔记本、一副眼镜、一副放大镜,还有一瓶大宝SOD面霜。书桌的另一端放着几份《参考消息》和一本旧得掉了皮的《新华字典》,字典侧面写着偌大的两个字“仵兴”。

仵兴是仵德厚的三孙子,这本字典是仵兴小时候上学用的。仵德厚当年学的都是繁体字,后来他通过查字典学会了简化汉字。每天读书看报写日记成了习惯,不认识的字,就自己查字典。费力的是,老人一只眼睛失明,另一只眼睛患有白内障,所以看报时必须戴上两副眼镜并借助放大镜。

十几年前,老人学会了日记的格式,他每天坚持写日记。“元月初二,周二,阴天。6点起床,整顿衣铺,洗刷完后看电视已六点四十五了。等着水开后冲喝点油茶……”

“一直到现在,他事情都是自己干,叠被子、扫地、刷痰盂、烧水冲油茶……”仵德厚的大儿媳说。

在仵德厚看来,自己能干的事情,自己不干,是一个耻辱,并不是什么光荣。

作为一名职业军人,仵德厚的另一特点是守时守信。仵秀说:“有一次,我爸让我早上8点跟他去云阳赶集,我8点过1分过去叫他,他就火了,问我为啥迟到1分钟,为啥不提前1分钟到。”

“我小的时候,甭想睡懒觉,他从外边锻炼回来之前,我必须起床。上班要踏踏实实干,宁愿早到也不要迟到。”仵德厚的孙子仵正说。

西安一家公司的老总去看望仵德厚,问老人有什么需要帮助。仵德厚说,如果方便能否让高中毕业的长孙仵明到他们公司上班。老总爽快答应了。仵明上班前,仵德厚再三叮咛孙子:“一定要把人家的事干好,上班只能提前到,绝不能迟到。”

仵德厚老人有时会到老伴的墓前看看她,墓后面就是纪念他身世的“将军碑”。回忆往事,仵德厚老人久久无语

■最后心愿

“想全家四代再过一个年”

2007年4月22日,泾阳县人民医院。病床上的仵德厚眼睛微闭。半个多月未下床,老人显得虚弱无力,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嘴里不停地呻吟着。

“他不停地喊疼,可问他哪儿疼,他又说不清,年纪大了……”仵秀说。

仵秀这才觉得父亲真的老了。32年前,65岁的仵德厚回家和儿子团聚时就已经是一个老人。而这么多年来,仵德厚从没让儿子觉得,他是一个需要照顾的老人。就在两个多月前,他还坚持整理床铺、打扫房间、自己冲芝麻糊。

或许意识到自己时日不多了,几个月前,仵德厚便开始给好友写道别信。2005年,全国掀起了规模盛大的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的活动。仵德厚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熟知。来自全国各地、各行各业的朋友登门拜访或写信向他问好。

“为您买羊毛衫的钱是我从生活费里节约下来的。我没有伸手向父母要钱,所以您不要不安,更不能和我见外啊!”这是河北省怀来县沙城中学一名叫姜宁宁的同学给仵德厚老人的来信。

对于每一封来信,仵德厚都仔仔细细地看、认认真真地回复。“这可能是我给您写的最后一封信了……”晚年,能够得到社会的认可和关注,仵德厚心存感恩,回信不管对方年纪大小都用“您”的敬称。

或许是对妻儿的歉疚,晚年的仵德厚特别注重过年。去年年底,身体明显不如以前,老人盼着能和儿孙们过最后一个年。但不巧,这个愿望被重孙女的降生打破了———家人忙着孩子的事,这让仵德厚感到有些失落。他在2007年大年初三的日记中写道:“我到底不懂这个年是咋过的?究竟是咋过的?我今生再也不能跟全家过年了,我总想,能跟全家过一个年能有多高兴。真叫我失望,真叫我难过!自己又快走啦!再想和全家四代过一个高兴的年,今生是办不到了。”

仵秀坐在病床边望着父亲,他也不知道老人能否闯过这关。仵秀的妻子说,老人一再叮咛自己的后事不要铺张浪费 

台儿庄战役大刀队长仵德厚:不要叫我将军

2005年,抗战胜利60周年,电影《血战台儿庄》在电视上放映,仵秀陪着父亲看。父亲指着电视说:“现场,比这还惨烈。”全家都默默无语。孩子们也开始明白:为什么小时候他们看战争片,会拍手大笑,喊着说:“打的美!”而爷爷,在一旁,会默默流泪。

少将仵德厚

台儿庄是我再生的故乡,我永远不会忘记她。”仵德厚给从台儿庄来的拜访者留下这样一句话。孙振军/图

无论是“将军碑”上对他显赫战功充满激情的表述,还是父老乡亲对他一生的怅然叹惋,等着他的,只有那在悲苦中死去的妻子。在2005年以前,没有人知道这位干瘦的老头在60年前干过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黄土路上,烟尘弥漫,纸钱飞舞。

这是6月11日清晨6时许,陕西省咸阳市泾阳县雒仵村,97岁“老兵”仵德厚的葬礼。前一天,在仵家的小院里,泾阳县委统战部为他举行了遗体告别仪式。花圈摆满了房前屋后。

自6月6日下午老人辞世,前后有数百位民间人士从省内外赶来吊唁,仵家人大都不认识。

在乡民的眼中,仵德厚的墓地是简陋的。狭窄的墓穴中只贴着白瓷片,甚至不如一些家道好的普通老农。“一辈子干了那么大的事,这葬礼也算寒碜了!”有村妇在人群中议论。

但仵德厚已听不到这些,无论是“将军碑”上对他显赫战功充满激情的表述,还是父老乡亲对他一生的怅然叹惋,等着他的,只有那在悲苦中死去的妻子。

2005年,抗战胜利60周年,电影《血战台儿庄》在电视上放映,仵秀陪着父亲看。父亲指着电视说:“现场,比这还惨烈。”全家都默默无语。孩子们也开始明白:为什么小时候他们看战争片,会拍手大笑,喊着说:“打的美!”而爷爷,在一旁,会默默流泪。

1949年早春的太原城,乍暖还寒。20岁的杨凤鸣是 国民党30军27师的一名传令兵。他生性活泼,整天跑来跑去。一天,副师长仵德厚叫住他:“别乱跑了,这形势,要防着冷枪!”不久后的一天,他的背上就挨了一枪,两层新棉衣穿了个洞,还好,人安然无恙。

他看得出副师长眉心的焦虑。他尊敬他,觉得自己了解他,他是他的救命恩人。那是在1946年,部队驻守临汾期间,贪玩的小兵杨凤鸣忘了送一份军情电报,参谋长让人把他带走枪毙。黄河边,枪决在即,他遇见了陪着师长黄樵松视察的仵德厚。仵德厚怜悯他这个小同乡,下令刀下留人,救了他一命。此后,他一直追随着仵德厚,直至太原战败被俘。

1948年夏天,解放军兵临太原城下,仵德厚所在的整编30师被从西安空运到太原,助阎锡山防守。阎锡山将该部恢复为原来的番号——30军,黄樵松为军长,戴炳南为27师师长,仵德厚为副师长。

太原战役事关全局。经过权衡,黄樵松派人与华北野战军第一兵团8纵接洽,决定献城起义。

当黄樵松把起义计划告诉自己的结拜兄弟、最为信任的27师师长戴炳南后,顾虑重重的戴炳南勉强同意。据戴炳南被俘后的供述,他不愿背叛“党国”,曾找到副师长仵德厚商议,仵德厚也不愿参与起义。后戴炳南向阎锡山告密,黄樵松被诱捕,后押至南京被杀,同时遇害的还有临时替代胡耀邦进城与黄樵松接洽的8纵参谋处长晋夫。

黄樵松起义失败后,戴炳南被升为军长,仵德厚由副师长升任师长。而这次起义的失败,也使持续二百多天的太原战役,成为解放战争中伤亡最为惨烈、最为艰苦的战争之一。

1949年4月24日,解放军发起总攻,太原城被攻克。杨凤鸣清楚地记得破城后的那天下午,他和被俘虏的军士走过另一队俘虏旁,他看见仵德厚坐在地上。那一刻,他们默默对视,只是点了点头。此地一别,再见已是相隔42年。

仵德厚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10年之后,是无期限的劳动改造。直到1975年,毛泽东发出特赦令:“凡国民党县团级以上军警宪特一律释放,与家人团聚。”他才得以获得自由,返回故里。

1991年,杨凤鸣终于找到了仵德厚。 两人见了面,拉着手,流着泪,说了三天三夜。晚上,也挤在一张床上。

1949年,于仵德厚,至此一生辉煌谢幕。

在山西太原第一监狱,他开始了10年的监牢生涯。从将军到囚犯,种种屈辱,他曾想过投井自杀。但最终,他坚持活下去,并很快成为监狱里表现最好的犯人之一。做鞋子、纳鞋底,干得一手好活。

“在看守所,他给人感觉很自卑,说话很少。”曾经与他一起劳动改造过的冯玉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但他不愧是当过兵的人,干活干得非常好,没有人能挑出他的毛病来。”

1959年,服刑结束,他被获准回家探亲。在大儿子仵秀的记忆中,父子初见就是在这一次。他眼前的父亲,与母亲的描述不同,分明就是个极普通的工人,穿着灰色的衣服,如同那个年代灰色的记忆。父亲在家中也就不过一周时间就匆匆而别,去山西砖厂接受劳动改造。

“劳动”的16年,因为大大小小的各种“运动”,原本一年一度的探亲假无法实现,仵德厚回家仅有三四次。当他终于回到故里时,父亲已逝,女儿已死,妻子已亡。两个儿子均成年,他却是65岁的花甲老者。

“他啥都能干,饭也做得好!媳妇生娃时,他伺候着,包饺子,熬稀饭……”他的邻居回忆。而回到家的仵德厚,终于发现,一生无论战功显赫,还是囚禁监牢,最能温暖他的,还是得之不易的亲情。他格外地珍惜这个家,负疚地希望为这个家做一点点贡献。

仵德厚有两次婚姻生活。第一任妻子与他只见过两次面,结婚6年,因骨病死去。

第二任妻子苏志敬是当时的第二集团军司令孙连仲撮合的。苏志敬的父亲苏伯言是孙连仲的莫逆之交。苏家是河北望族,苏志敬的爷爷曾是清宫翰林。结婚时,他32岁,她27岁。1943年,他们有了大女儿。随后,妻子为他生下两个儿子。

仵德厚入狱后,苏志敬用羸弱的身子担当着一个“反动军人”留下的家,带着3个孩子,寄居于河北雄县的娘家,日子过得非常艰难。大女儿在二十出头、刚出嫁时死去。

1961年,无米下锅,饥饿的仵秀从厕所找来一把灰条菜,煮着吃,结果中毒,昏迷多日,才被救活。这次,苏志敬下了决心,孩子如被饿死,自己在娘家,如何向仵家交代?遂带着孩子,背了两床被子,一路辗转,搭乘闷罐车,到达泾阳故里。亲戚们接济了六条木椽,搭起一间泥棚,母子才有安身之所。

“那一家人,实在太可怜了。孩子们饿得受不了,就偷吃人家晒的豆角。”81岁的郭彩霞老人曾经无私地接济过这一家。她记得那时节,苏志敬年年盼着丈夫回来,望眼欲穿。1969年,患子宫癌的她,终于撑不下去了。“临死,她想吃煮角子(类似饺子),我包了送去,她一气儿吃了六个……”仵德厚的灵堂上摆着苏志敬当年的照片,看着那张清秀而忧郁的脸,郭彩霞忍不住又哭了。

妻子死后3个月,仵德厚才回来。

接站时,儿子脚上的白布告诉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妻子了。

2005年,抗战胜利60周年,电影《血战台儿庄》在电视上放映,仵秀陪着父亲看。父亲指着电视说:“现场,比这还惨烈。”全家都默默无语。孩子们也开始明白:为什么小时候他们看战争片,会拍手大笑,喊着说:“打的美!”而爷爷,在一旁,会默默流泪。

昔日英雄

“十五离家六五还,在外流落五十年。儿女养育全未管,父逝妻亡未得见。” 1975年,65岁的仵德厚回到了家乡。从此,他可以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农民了。

为了生计,他去了村里的砖瓦窑干活。因为劳改时学到的技术,他成了厂里的技术员。刚开始工资只有10元钱, 后来慢慢涨到了38元。在砖厂,他如同过去在战场上一样,干活不要命,一般的年轻人竟也赶不上。

“他饭量大,口糙,再难吃的东西,他都能下咽。”给他当过徒弟的雷金林回忆。

在砖窑干了将近10年,日子依然艰难。无论仵德厚怎样地努力,怎样地节俭,这个家,还是全村最穷的一户。

“那时侯,俺爸连两毛钱的理发钱都没有,就一直剃着个光头。”二儿媳李艳萍对本报记者说。

孙子们多,一度连吃饭都成问题。“家里的土房又破又窄,连麦子都没有放的地方,只能露天。雨打下来,麦子在水中漂着,房子眼看着都要塌了……”李艳萍说。

直到1990年代后期,和中国众多的村庄一样,外出打工的人多了起来。只有在麦子收了,娶媳妇了,要“埋人”了,年轻人们才回来,然后又都陆续“飞”走。

人们的日子向好,但仵德厚一直没有“翻身”的迹象。因为穷,几个孙子都是早早辍学。今年已经三十多岁的大孙子,一直到前年才娶上媳妇,二孙子因为娶不起媳妇,招赘到了邻乡,三孙子去了深圳打工。

“老汉可怜,这村子里,一辈子就数他过得最西惶!”邻人们慨叹。大部分乡亲,是在2005年以后,通过报纸和电视对抗战胜利60周年的报道,才知道身边有这样一位“抗日老英雄”。在他们的记忆里,他从没有给人讲过那些昔日的辉煌。

“他这一生,从不求人。困难的时候,谁要叫他去家中吃碗饭,都不可能!”郭彩霞说。

当了三十多年的农民,仵德厚身上处处还有军人的痕迹,生活有规律,时间观念很强。儿子有时办事拖拉,说明天吧,他训斥:“明天死了咋办?” 多少年来,他每天都坚持“出操”,无论刮风下雨,总是环绕着麦地疾走,仿佛那是他的阵地。

关中人爱吃面,他却爱吃大米。不爱吃搅团,不爱吃然面。“他一生都在外头哩!”人们这样解释。

去世前两天,他说要去看看收割后的麦地。儿子推着轮椅上的他,他要儿子帮他把鞋带系好。儿子说,你都在轮椅上了,趿着鞋就行。

他生气了。说,你爸一辈子啥时候趿过鞋?

“不要叫我将军”

时任国军30师88旅176团3营营长的仵德厚亲任敢死队队长,带领40名战士冲入城内,与日寇逐屋争夺,取得关键胜利,出城时“敢死队”仅剩三人……

我担不起那么高尚的称呼,我就是一个老兵

1910年,仵德厚出生在三原县一个商人家庭。兄妹4人,他排行老大。

父亲做徒工,供一家6口艰难度日。1926年,冯玉祥部队在陕西招募学生兵,为减轻家庭负担,仵德厚参加了冯玉祥的部队。1930年中原大战,年仅20岁的仵德厚任连长,随部队与蒋介石的中央军刺刀见红。大战之后,西北军解体,仵德厚所在的部队并入国军第30军。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仵德厚率部守卫某高地,激战十余日后,全营600余官兵仅剩100余人,他左手被子弹击穿,险些截掉。由此,仵德厚开始了“一生最难忘的时光”。

1938年3月28日台儿庄战役,日军占领了西北城区,时任国军30师88旅176团3营营长的仵德厚奉命增援,亲任敢死队队长,带领40名战士冲入城内,与日寇逐屋争夺,取得关键胜利。出城时“敢死队”仅剩三人……

抗战中,他被授予甲种一等“嘉禾奖章”、“华胄 荣誉勋章”和“宝鼎二等勋章”,并擢升少将副师长。1949年,太原解放后仵德厚被俘,判刑十年。

风雨50年。1990年前后,在西安侄子的家里,仵德厚和孩子们一起看电视,电视上演的是关于台儿庄战役的电视片。仵德厚说:“那是我打下的。”孩子们都笑了,他们压根儿不相信。

2005年,抗战胜利60周年,电影《血战台儿庄》在电视上放映,仵秀陪着父亲看。父亲指着电视说:“现场,比这还惨烈。”全家都默默无语。孩子们也开始明白:为什么小时候他们看战争片,会拍手大笑,喊着说:“打的美!”而爷爷,在一旁,会默默流泪。

不知打了多少仗,战友们都死了,只有他还活着。如果不是在2003年,来了一位北京作家;如果不是因为他高寿,活了足够长的时间,他的一生,或许不会再有记忆的荣光出现。

2004年,在接受凤凰卫视的采访时,他说:“不要把我叫将军,我担不起那么高尚的称呼,我就是一个老兵。”

“这一生,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就算一个中国的公民,对得起国家民族。”采访中,这算是他的“豪言壮语”。

97岁生日那天,家里摆了20桌席,来了不少亲戚邻里。作为寿星,他招呼着大家吃好喝好,却突然哭了。两天以后,他一病不起。

“他这人的性情啊,就是这样,不会爆发,只会慢慢湮息……”送别仵德厚,杨凤鸣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说到这里,突然呜咽。这一刻,恰有秦腔响起:“金沙滩直杀得山摇地动,好男儿拼一死决不偷生……”粗犷的吼声,混合着阵阵哀乐。(作者 李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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