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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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支柱 转贴自：(原载〈科学时报〉2000年3月16日。《公民汤姆·潘恩》,法斯特著，徐汝椿、陈良廷译，平明出版社一九五四年版) 点击数：1611 更新时间：2004-01-14 文章录入：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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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不依靠神秘、奇迹和预言之类可疑的东西来维持自己的信仰。他以朴素的情感和天才的洞见预见到了人类的未来，并以毕生的追求赋予这些理想以人格的力量
一个十三岁就辍学的英国裁缝，饱尝了人间的各种痛苦，到美洲还不到两年，就因为《常识》一书的出版而成为美洲家喻户晓的人物。一个退隐于英国的美国革命家，因为写《人权论》替法国革命辩护，而不自觉地成为英国工人运动的领袖。逃亡法国，又一登陆就被推选为法国国民议会的议员。被罗伯斯庇尔囚禁了十个月，被拿破仑禁止出国十多年，回到美国，却因为出版《理性的时代》而被他所热爱的美国人民唾弃。
给潘恩送葬的只有七个人，蓬尼维尔太太和她的三个孩子，韦立特·希克斯，还有两个黑人。送葬的路上碰到的陌生人还在说：“得让他在炼狱里好好吃些苦头。”六月十日的《纽约邮报》报道：“《危机》、《人权论》等书的作者汤姆·潘恩于八日星期四去世……存年不详，惟在世颇久，曾立下小小功绩，但为祸不浅。”潘恩虽然埋在不圣洁的地方，新罗彻尔的居民还是打碎了他的墓碑，折断了蓬尼维尔太太在墓地上种植的花木。潘恩死后十年，威廉·柯白把潘恩的尸骨掘出来，准备拿到英国去展览赚一笔钱；但是英国政府阻止了他，于是潘恩的尸骨就在英国某地不见了。“现在没有人知道潘恩埋葬在哪儿，这样也许最好，因为他原是到处为家的。”法斯特以这样一句五味俱全的话，结束了对潘恩一生的叙述。
潘恩似乎是上帝派到人间来承受、体验和反抗痛苦的。上帝既赋予了他一颗体验痛苦的敏感的心，这使得任何压迫和不幸对他都能造成极为惨烈的内心疼痛；又赋予了他一个反抗痛苦的无与伦比的坚强意志，至死都不妥协。结果呢？是愈痛苦就愈反抗，愈反抗就愈痛苦。潘恩的心太敏感，太博大，以至于人类的任何苦难都落在他的心灵上，刺激他去反抗，从而把本来不会落到自己身上的苦难招引到自己身上。他为他周围的人、为他同时代的人、为全人类的子子孙孙承受了别人无法忍受的痛苦，也作出了无与伦比的贡献。杰斐逊和华盛顿都曾对他说：“美国人民不会忘记你的恩情。”这还只是潘恩对美国革命的贡献；既没有提到潘对于法国革命、世界革命的贡献，也未提到潘恩对后世的影响。潘恩的《常识》和《人权论》对法国人，尤其是对法国下层人民的影响，甚至超过了对美国人民的影响。潘恩的思想昭示了人类未来的曙光：劳动阶级的解放并不需要以牺牲个人自由和财产的神圣性为代价，相反是以个人自由和财产的神圣性为前提的；选举权普及了，劳动阶级的经济地位提高了，赤贫的人们获得了享受政府救济的生存权，劳工运动已经合法化从而再也无需以暴力革命的方式存在了；信仰自由和人权的世界性已得到了普遍的承认，甚至欧罗巴共和国和世界共和国的理想也以欧盟和联合国作为其雏形存在了。潘恩不仅以其朴素的情感和天才的洞见预见到了人类的未来，还以他毕生的追求赋予这些理想以人格的力量。潘恩是一个不因苦难而放弃思考人类命运的劳动者的楷模，他以自己艰苦卓绝的一生为人类，尤其是为劳动阶级，指出了一条灵魂救赎和战胜现实苦难的光明而布满荆棘的道路。
潘恩是一个诚实的人，也是一个执着的人。潘恩是一个不因出身贫寒和苦难深重而放弃思考的人，是一个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思考所得付诸实践的人。潘恩是一个谦卑而不自卑的人，一个肩负着神圣使命的人，一个以自己为祭品唤醒人类良知的人。这一切与那个木匠的儿子耶稣是多么相像啊！
但是潘恩比耶稣更诚实。耶稣宁可被钉上十字架也不说谎；潘恩呢，他不但不对别人说谎，也从来不对自己说谎！他一眼就看出《圣经》中的自相矛盾和残暴不仁，他勇敢地扬弃了自己幼年时期所信奉的教友派基督教，他从不依靠神秘、奇迹和预言之类可疑的东西来维持自己的信仰。拿破仑称帝前曾屈尊到潘恩租住的陋室中来拜访潘恩，大讲了一通潘恩在《常识》和《人权论》中所阐述的主张，宣称自己的使命就是建立一个自由、民主、保障人权的世界共和国。潘恩听后便毫不容情地问自己：“我是不是老了？是不是听信了别人的传言而放弃了自己的观察和思考？是不是看错了他？”于是潘恩一改先前对拿破仑的傲慢和鄙视，欣然应允出席拿破仑的军事参议会，并特地为此穿戴得整整齐齐。但是在军事参议会上潘恩发现拿破仑和他的将军们嘴里再也吐不出一个神圣的字眼，他们所要实现的不过是自己的野心；他们并不想帮助英国的劳动阶级解放自己，而只是想借助英国劳工起义来侵略英国。因此潘恩果敢地说：“英国的工人不会起义，他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是抵抗侵略。”弗莱塞冒潘恩之名写改过自新皈依基督教的文章，其实是大大有利于改善潘恩晚年的处境的。潘恩完全可以置之不理而享受这份好处，同时欺骗自己说：“上帝是宽容的，我何必跟他计较。”但是潘恩天生不会自欺，他起诉了弗莱塞，捍卫了自己的信仰。
潘恩没有耶稣那么惶恐和自卑。潘恩的上帝是一位慈父，人们不必对他心怀恐惧。向往天堂的人灵魂都可以进天堂，就算骂过上帝或做过错事也不要紧。慈父不会那么鼠肚鸡肠对自己的儿女睚眦必报，相反他会尽量挽救犯错误的儿女。慈父不但关心儿女的灵魂，而且也关心现实的苦难；因此他赋予儿女们良知和理性，鼓励他们改善生活（注意，并不单指改善伙食）创造未来。潘恩从不相信人类的苦难是上帝给予的考验，更不要说是报复；它深信这些苦难都是人类自身的罪孽，是违反上帝意旨的。因为这个缘故，潘恩不能被苦难压垮，不能逃避苦难，而只能跟苦难作斗争。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有了潘恩，上帝的信徒不再是恐惧的奴隶，宗教信仰不再是自我麻醉、逃避现实苦难的精神鸦片，相反倒成了战胜现实苦难的有力武器。与潘恩相比，那些恐惧上帝报复和逃避现实苦难的人，是何等的渺小、何等的伪善啊！他们简直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精神地狱中！
潘恩也没有耶稣那份狭隘。潘恩的上帝是心胸博大的，他的恩惠给予世界上所有的人，他允许人们自由选择，允许人们误解他。他是基督教徒的上帝，是回教徒的安拉，是如来佛祖，是一切宗教中共通的那么一个神圣。他的圣经写在万事万物中，写在每个人的心款里。他对人类没有什么要求，更不索取回报。他期望他的儿女能够生活得好，但无意剥夺他们自由选择和创造生活的乐趣；因此他将世界交给他们，任他们自行支配。儿女生活得好，他高兴；儿女一心向善，他嘉许；但即使儿女中有一些人为非作歹或自暴自弃，他也只是失望，而不会抛弃他们。作为这样一个上帝的使者，潘恩没有耶稣那种教主式的自负，他把自己看作上帝的儿女中平等的一个：衣衫褴褛的潘恩在财主、显贵和博士面前毫不自卑，衣冠楚楚的潘恩在乞丐、小偷和傻瓜面前也毫无优越感。作为这样一个上帝的使者，潘恩主张信仰自由，鄙弃任何等级森严的有组织的宗教。作为这样一个上帝的使者，潘恩同情穷人，却并不仇视富人；他主张权利平等，主张富人应对社会有更大的贡献，却并不主张把有产者变成无产者。作为这样一个上帝的使者，潘恩主张人权的世界性和普遍性，反对任何民族压迫、阶级压迫和宗教压迫，以一个英国束胸裁缝的身份毫无保留地全身心地投入了美国独立运动和法国革命。潘恩是一个真诚的国际主义者，与那些假国际主义者和形形色色的狭隘民族主义者相比，与那些进行宗教迫害的冒牌的上帝的信徒相比，潘恩的心胸是何等的宽广啊！作为这样一个上帝的使者，潘恩只知自救和救人，而不知报复为何物。为了维护人类的尊严和捍卫人权，潘恩并不反对战争和起义，他完全鄙弃那种“有人唾你的右脸就把左脸再给他唾一下”式的卑怯和伪善；但是一旦仇敌被制服而不再能够害人，潘恩仍然把他看作上帝的子民和自己的兄弟：“他饿了就给他吃，他渴了就给他喝水。”
对于怕死的人来说，死亡是最大的痛苦；对于不怕死的潘恩来说，死亡其实算不了什么。所以潘恩一生所身受的痛苦其实是远远超过了耶稣的。正是对这些无穷无尽的强烈痛苦的深切感受和虔心思索，使潘恩窥得了上帝的真意。他承受的痛苦深重，他给人类带来的福音也巨大。耶稣的自我献祭向世人昭示：对上帝的信仰可以抗得住钉十字架的折磨。而潘恩的自我献祭则进一步向世人昭示：对上帝的信仰不但抗得住死亡的威胁和政府的迫害，也抗得住众人的诋毁和侮辱；按照上帝给你的良知和理性去生活吧，你的心中将是一片光明！如果现实世界不允许你按照自己的良知和理性去生活，那么你就去改造它。你的力量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因为上帝与你同在！别忘了，伟大的汤姆·潘恩原来不过是个十三岁就辍学了的束胸裁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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