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友兰说:“在中国古典哲学中,张载把辩证法的规律归纳为四句话:‘有像斯有对,对必反其为;有反斯有仇,仇必和而解。’(《正蒙·太和篇》)这四句中的前三句是马克思主义辩证法思想也同意的,但第四句马克思主义就不会这样说了。它怎么说呢?我还没有看到现成的话可以引用。照我的推测,它可能会说:‘仇必仇到底。’”
他的的这个推测,让人想起在和平年代分裂人民、进行残酷的阶级斗争,搞“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或干脆把人民当作敌人,这些正是“仇必仇到底”的行为逻辑。
冯友兰问:“‘仇必和而解’的思想,是要维持两个对立面所处的那个统一体……‘仇必仇到底’的思想,则是要破坏两个对立面所处的那个统一体……毛泽东是革命家,他所组织和领导的中国共产党是革命的政党,毛泽东思想也当然要主张‘仇必仇到底’。毛泽东常说‘将革命进行到底’,就是这个意思。问题在于什么叫‘到底’?‘底’在哪里?”
他自己答道:“任何革命都是要破坏两个对立面所共处的那个统一体。那个统一体破坏了,两个对立面就同归于尽,这就是‘底’。革命到这个程度就‘到底’了。”冯友兰认为没有这种必要:“革命家和革命政党,原来反抗当时的统治者,现在转化为统治者了。作为新的统治者,他们的任务就不是要破坏什么统一体,而是要维护这个新的统一体,使之更加巩固,更加发展。这样,就从‘仇必仇到底’的路线转到‘仇必和而解’的路线。这是一个大转弯。在任何一个社会的大转变时期,都有这么一个大转弯。”
怎样维护这个新的统一体?北京奥运会开幕式,让全世界电视观众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汉字“和”。它是什么意思呢?并不是统一思想、老百姓啥都忍着就和谐了的意思。
二十年多前,冯友兰已经对这个字做出了哲学解释。他说:“张载说‘仇必和而解’,这个‘和’字,不是随便下的。‘和’是张载哲学体系中的一个重要范畴……张载认为,一个社会的正常状态是‘和’,宇宙的正常状态也是‘和’……在中国古典哲学中,‘和’与‘同’不一样。‘同’不能容‘异’;‘和’不但能容‘异’,而且必须有‘异’,才能称其为‘和’……只有一种味道、一个声音,那是‘同’;各种味道,不同声音,配合起来,那是‘和’。”
这是个很重要的概念。如果只要求“同”,不能容“异”,就只会一步步重返“仇必仇到底”的道路。极权制度的惨痛教训,必须牢记。有民主、监督、言论自由之“异”,才有真“和”可言。
冯友兰放眼人类,说:“‘仇必和而解’是客观的辩证法……人是最聪明、最有理性的动物,不会永远走‘仇必仇到底’那样的道路。这就是中国哲学的传统和世界哲学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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