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0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刚刚成立不久。时任政务院总理的周恩来,亲笔写信,寄给了正在浙江大学任教的汪胡桢教授,收到总理来信后的汪胡桢,一时间感概万分,周恩来写给汪胡桢的亲笔信,就是诚恳邀请汪胡桢出山,参加新中国的水利建设。 一一摘自央视四套《国家记忆》:《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系列第三集《蓄水筑坝》
今年,周总理又亲自给我写信,要我参加治淮。中央领导对我这样信任关怀,我还有什么推辞拒绝呢! 作为一个中国人,岂有不希望祖国繁荣昌盛呢? 作为一个水利工作者,岂有不希望治淮,使人民过着幸福的生活呢! 一一摘自1950年春,汪胡桢在《浙江大学全体师生欢送汪胡桢参加治淮大会》上的发言
汪胡桢(1897一1989)浙江嘉兴人。我国著名水利工程专家,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中国水利事业开拓者。 汪胡桢早年毕业于美国康奈尔大学,学成回国后,一心抱负“水利兴国”。30年初代他曾编著《导淮工程计划》被国民政府束之高阁,治水抱负屡屡不能实现。 他常讲:“只有在共产党领导下,除水害变水利的计划才能实现。”也成就了他的伟业,在共和国水利建设史上留下厚重、光辉的一页。
淮河流域历史上曾经滔天洪水的灾害
远的不说,淮河流域发生过1916、1921、1931、1950年四次特大洪水。近现代《全球十大灾害事件》1931年淮河水灾列为第二。死亡人数高达400万(一般认为200万)饿殍遍野,浮尸遍地的人间惨剧。 矗立在高邮河堤上1931的石雕,以警示后人 新中国成立伊始,1949年淮河水灾,蚌埠水位超1921、1931年有史记录。淮河两岸一片汪洋大水,据史料:光苏北地区受灾27个县。不完全统计灾民446万余人,死伤1858人,倒塌房屋110万余间。 1950年夏,又一场特大暴雨袭击淮河流域,仅河南、安徽两地受灾耕地4687万亩。受灾群众1300多万。 面对巨大的灾情,年轻的共和国如何应付? 1950年7月11日,华东水利部刘宠光、汪胡桢两位副部长率领华东军政委员会皖北灾区视察团奔赴灾区察看灾情,并请示中央紧急调拨急救粮和粮种各500万公斤。 20日,毛主席接到视察团的灾情汇报: “洪河口水头高丈余,波涛汹涌,万马奔腾。沿淮群众闻声相牵攀树登屋,呼号鸣枪求救,噪声震野。” “正阳关至三河尖水面东西二百里,南北四十至八十里,一望漫无边际,电话、公路交通断绝,有些村庄仅见树顶。” 报告让毛主席非常震惊,他让人迅速把报告转周恩来总理,并作出指示: “周:除目前防救外,须考虑根治办法,现在开始准备,秋起组织大规模导淮工程,期以一年完成导淮,免去明年水患。请邀请有关人员讨论(一)目前防救、(二)根本导淮河两问题。如何,请酌办。” 各地反映淮河灾情电报,十万火急一次次放到毛主席办公桌前,尤安徽省委来电:“水势凶猛,来不及逃走,或攀登树上,失足坠了水,(有在树上被毒蛇咬死者)或船小浪大,翻船而死者,统计489人……”。 毛主席看完灾区电报,不禁潸然泪下,四次紧急批电,一次给周恩来批电 “周:请令水利部限日作出导淮计划,送我一阅。” 继后发出“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伟大号召。
新中国旷古未有的治淮工程计划
1950年1月27日,华东军政委在上海组建水利部,调集国内一流水利专家,共谋治理淮河,作为建设新中国迫切重要任务。 淮河流域全长1000公里,落差200米,水系极为复杂,历来被视为世界治水难题之一。 上任后汪胡桢,就着手编制治淮计划,尽管他有着丰富的导淮经验,要对新中国治淮蓝图进行总规划、总设计,在短时间完成,谈何容易,这期间他夜以继日,殚精竭虑工作。 在汪胡桢主持制定的《关于治淮方略初步报告》,简称《治淮方略》与他过去制订《导淮工作计划》相比,新蓝图大胆提出建大型水库必要性,并详细作出了规划。 治淮第一期河南境内有石漫滩、板桥等水库:安徽境内有佛子岭、梅山、响洪甸等16座水库,中游洼地拦蓄洪水,以达到”蓄泄兼筹”治淮基本方针。 旧中国“导淮”到新中国“治淮”,一字之差,旧中国导仅是疏通,局部治水。新中国治,系统性、全面治水。开始从根本上综合治理淮河,水库、蓄水、发电、灌溉、航运及水资源综合利用的治水理念,第一次体现在治淮总计划中。成为我国现代科学治水方向。
周总理深夜拍板《治淮方略》
1950年9月,《治淮方略》完成后,送到上海,经曾山同志审阅,表示同意。一天曾山打电话给汪胡桢,说列车上加挂专用车厢,经过蚌埠时要他与钱正英上车同赴北京,把《治淮方略》向周总理汇报。 汪胡桢、钱正英从蚌埠上了专挂车厢到北京,曾山在上海列车始发时,已在车厢里。当夜车抵北京前门站,已是半夜。中央水利部副部长李葆华和政务院秘书早在车站相接,同往中南海周恩来办公室。 当时周总理仍用解放战争时习惯,白天休息,夜间办公,一行到后就在会议室等候总理。就把《治淮方略》中的图纸展开,但会议桌不能容下如此大的地图,就铺在屋内的砖地上。 稍顷,周总理缓步来到会议室,先和曾山同志握手寒喧了几句,再由曾山介绍汪胡桢和钱正英同志握手相见,汪胡桢见到周总理,两人见面握手,顿感格外亲切。 《治淮方略》中规划部分由钱正英汇报,工程计划部分由汪胡桢汇报。在汪胡桢汇报时,他手持教鞭指着图纸一一指点工程位置。由于图纸太大,周总理就俯身蹲在地上,细看教鞭所指的地名,细看图上的说明文字,大家就蹲在四周。 汪胡桢用授课时一口标准国语不疾不徐进行汇报,把淮河上中下游所建工程名称、地点、规模及作用一一作了详述。总理不时颌首点头。曾山同志对入江入海水道的地形高程也能完全熟记,作了补充。 由于《治淮方略》规划宏大,尤在中上游兴建大量水库,需庞大资金,人力物力投入,汪胡桢担心建国伊始是否能行? 当晚,汇报至深夜,周总理说:“对于《治淮方略》我已大体了解了,原则上认为可以,可让李葆华拿到中央水利部去报告傅作义部长,再叫专家们详细审核,由部下达正式批示。” 当汪胡桢听到总理“原则上同意”这句话后,如释负重,紧張心情一下子松弛下来,从周总理亲自写信汪胡桢出山治水,寄予厚望,完成治淮设计规划,汪胡桢看到了新中国的希望。 新中国刚成立,百废待举,政务院决心大规模治淮,还请他直接向周总理汇报,这是他在旧社会做梦也想不到的。 后经水利部专家审核,很快送政务院通过。不到一个月,10月14日,政务院迅速发布了《关于治理淮河的决定》。同年10月19日,抗美援朝战争开始,朝鲜战场与治淮战场同时打响。中央政府仍毅然决定治理淮河。 毛主席曾要求政务院这两场战役,“放在等量其观”的位置。 据资料治淮先后共投入人数83万,其中淮备上朝鲜战场的90师、98师调到治淮工地。
一批国内顶尖专家聚集大别山一间茅屋里
汪胡桢在勘探大别山地质、地形后,很快写出了《佛子岭水库计划书》。 佛子岭水库是治淮关键重大工程。在一穷二白的新中国,钢材、水泥严重缺乏,选什么坝型汪胡桢翻复对比,经深思熟虑,决定采用连拱坝,体积只占重力坝的五分之一,节约建材,大大缩短工期。 在50年代这种连拱坝仅美国及法属阿尔及利亚有一个成功经验,西方对中国技术封锁,国内许多走家也从未见过这种坝型。 有专家向领导说:“汪某不要头颅了,这样巨大的工程怎能在解放战争刚完成不久时进行。”汪胡桢经常说:“外国人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 汪胡桢坚持走科学自主道路,早年在编绪《中国工程师手册》中,就提出:”历来国人所诵习者,大都为西文书籍,若长此不图,……我国学术界亦将永为别国所支配。……惟冀绩学之士,视为引唕,竞出珠玑,以饷国人,一洗依赖外国文化之耻。”学洋为中用,崇科学而不媚外。 凭借他渊博的知识,根据国外考察经验,有信心、有能力在中国大地上建造一座钢筋混凝土连拱坝,为建设新中国具有国际先进的水库,来显示中国人民的智慧和力量。 当年提出建连拱坝,治淮委员会及华东水利部的技术人员对连拱坝都不敢发表意见。请示苏联专家,以连拱坝设计与施工难度大,主张改为土坝。实际上苏联也未筑过连拱坝,遭到苏联专家一票否决。 治淮委秘书长吴觉对汪胡桢说:“如佛子岭水库采取连拱坝型,各级领导同志都无法表态,我建议由淮委在佛子岭召集一次专家会议,听听国内专家的意见,让各级领导同志心中有数,好下决心,最后可请中央水利部批准你的规划。”终于在山重水复之间看到了柳暗花明。 很快吴觉发出电报邀请,名单上有茅以升、钱令希、黄文熙、黄万里、张光斗、须恺、谷德振等16位,他们大多是留学美国,来自土木、水利、水文、水电、力学、结构、地震、岩体工程国内顶级一流专家。电报发出后,分散祖国各地的专家,日夜兼重,奔向大别山佛子岭工地。 1951年11月,这年大别山异常寒冷,大雪纷飞,在工地一间茅草屋里,自12日至14日,专家们论证了三天三夜。钱正英出席会议并作了记录。 大别山地质复杂,属花岗岩母岩,片麻岩为主,分化严重,断层面多,又是地震频发区。佛子岭连拱坝设计抗横向地震九级。 会议围绕横向地震、坝体稳定、拱垛应力、拱筒负载、混凝土强度、抗裂、渗流、稳定,拱座角变位系数等展开论证。 连拱坝设计中光坝垛分析涉及:应力函数法、温度应力、结构弹性力学、超静定结构等诸多分析。 汪胡桢一一以数据提供了与会专家。 从计算上证明坝基摩擦力能抵抗水库盈满时水的推力,横向地震时每一垛墙都能抵抗九级地震力而有余。 据汪胡桢回忆:“在专家会议上,黄万里教授对几种坝型做了形象化比喻,他走到会议桌旁立足,把双臂交叉于胸前,蹲在地上作坐马势,说:土坝、堆石坝及混凝土重力坝都这样形象,……他又改变姿势,两臂前伸,两手张开,右腿后伸,左腿前屈,说:连拱坝与平板坝就是这形象,它们都有坚强的支垛,和我的右腿一样撑在坝基上。……又说:靠它托住水压力,它们主要利用的是钢筋混凝土的强度,而其重量是次要的,又能利用水库高位时压在倾斜形坝面上的水体重量,帮助坝的稳定。……他的生动发言,博得了与会专家及列席旁听者的掌声。” 连拱坝方案通过三天三夜专家会议反复论证,一致同意通过。 会后,大家推举钱正英同志到蚌埠向淮委、到上海向华东水利部汇报会议情况,也向曾山同志汇报,并请他对佛子岭的坝型作最后的决定。同时,也述及苏联专家的意见。 曾山同志非常仔细地听了汇报,最后果断地说:“既然中国专家对提出的连拱坝方案认为有道理、有把握、就应当相信中国专家,决定采用!” 他还表示:“汪胡桢是有胆识的专家,今后要全力支持他,克服困难,早日建成大坝。”
历经艰难,创无数奇迹,大坝从淠河上冉冉升起
有了设计方案图纸后,身为治淮委工程部部长汪胡桢主动请缨,担任工程施工总指挥。 在施工机械落后,材料缺乏,又无大量技术人员,大别山荒山狭谷中,路不通,电不通情况下要建成长510米,高744米,具有世界先进的连拱坝,就在今天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一道道难以想象困难,摆在汪胡桢面前,水库大坝大体积混凝土浇捣必须确保它的密度性和砼强度,但当时还不知道什么叫电动振捣器,汪胡桢对电动振捣器也只在国外见过,在工厂里取得样本,带回国内,置于书柜里,找出后请上海国华机器厂仿制,但只有外形,弄不清内部结构,无法仿制。就专门派人去香港采购两台,一台风动,一台电动。 由于封锁禁运,一台在进海关时电动式的被扣留,幸早作考虑,另一台风动一式委托熟识的渔船代运,才安然运抵上海。汪胡桢便找了上海厂家,以此样品,进行仿制了一批。国华厂因此成为自制风动振捣器第一家工厂,佛子岭工地也成为使用振捣器第一个工地。 用上后,连苏联专家也感到新奇,当年西北有一水库大坝混凝土浇捣,指挥施工的苏联专家,就叫工人穿着雨靴,在混凝土浇筑仓里用脚来回踩。引进、仿制振捣器到后来普及,佛子岭水库开创了先例。 当时对混凝土配合比、水灰比、砼坍落度,砼添加剂、养护期,大家都未听说过,也不知何物?那时南京工学院还刚设立砼试验室,汪胡桢便派人去学习。回来后,就购置设备,在佛子岭建起材料试验室。通过各种级配试验,制订了各种科学参数,也确定养护期为28天,这一依据,一直通用至今。 大坝的垛墙间,设有收缩缝,如何把缝填夯,必须用膨胀水泥,但当时国内还未推广。汪胡桢也只从国外杂志上看到过制造办法,就在工地试验室通过翻复试验获得成功。 混凝土浇筑拱筒是施工中一大难度,斜形拱筒长度达到110米,内直径135米。质量要求高,施工技术复杂,也无可借鉴的经验。 汪胡桢画了无数次草图,最后决定这个模板的内部结构为3个跨距为135米互相平行的三骱拱,拱面張以钢板,成为半圆形。即为钢模壳。每边各用两个支点支搁于垛墙的边缘边,上面用葫芦(即扯链条起重器)吊在三角架上,使它稳定。各支点的下面都放一沙箱,混凝土凝固后,把箱内的干沙从阀门里引出,使钢模壳就下降10公分,也就使其脱模后,再上升到高处安装就位。 除此之外,在建坝过程中,汪胡桢还创下数个第一: 1.工地开办夜间学习班,亲自授课,称之”佛子岭大学”。培养了一大批刚从学校来的学生,后来成了水利界骨干。 2.工程完工后,汪胡桢提出必须组织有关人员对水库进行竣工验收。这在当时闻所未闻,並详细规范了具体质量验收规范条例,验收过程自己迴避参加。开创了我国工程验收先河。 3.就地取材大别山的河卵石,作为混凝土骨拌料,有人担心卵石与水泥的粘度、强度不够,经实验室试块抗压试验,强度与碎花岗石一样。 4.地质钻探队,当时我国还沒有灌浆机生产,亲自设计绘制成双筒灌浆器,桶内通入压缩空气,贮在桶内的水泥砂浆即由铁管压出,注入钻孔,获得成功。后这一技术委托工厂批量生产,开创我国灌浆机先河。 5.所有工程施工过程,总结编写了《佛子佛水库工程技术总结》九大册,另《工作总结》一册,共十大册,数百万字。
新中国第一坝建成
在一穷二白的新中国,一座高高74.4米,长510米。佛子岭连拱坝水库,巍然耸立在大别山的群峰之中,自1952年1月9日动工,到1954年6月6日混凝土到顶,历时880天建成。后汪胡桢又兼任梅山水库指挥(坝高88米)分别创当时亚洲、世界第一。 佛子岭水库建成,在国内水利界诧为奇迹,更为外国专家感到佩服称赞: 苏联列宁格勒水电设计院院长来华参观了佛子岭水库,翘起大拇指说:“连拱坝好,中国工程师了不起,真有一手” 汪胡桢以自己的聪明才智,依靠群众的智慧,使中国建坝技术走在世界前列,不光掌握、引领当时国际先进水平,更是代表一个时代,一种精神与力量!为新生的共和国赢得了巨大的声誉。 同时开创了连拱坝在我国水工建筑史上的新纪元,标志着我国现代化水电工程的诞生。汪胡桢也便成为”中国连拱坝之父”,“中国水利事业的开拓者。” 佛子岭水库竣工大会后,六千余人的建设大军、群众手持彩旂,从大坝顶西岸走向东岸,宛如游龙,浩浩荡荡,呼声雷动。 作为治淮计划设计、规划师,佛子岭建设的总指挥汪胡桢在水库工地的办公室里,心情无法平静,他想到建设者一幅幅动人的场面,想到建设过程中攻克的一个个难题,想到投身治淮前一幕幕艰难曲折,有对比,有感概,更多的是激动。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毛笔,饱蘸红色墨水,写下了一段发自肺腑的话: “只有在共产党和人民政府的正确领导下,发挥人民的劳动和智慧才有佛子岭水库的成功。 一一汪胡桢” 水利部治淮委员会评价:汪胡桢是新中国治淮的第一代功臣,他的汗水曾与淮河一起流淌,他闪光的足迹遍布淮河流域的大地,他的名字和业绩,将与山河共存,永远载入共和国水利建设的史册。 汪胡桢在《回忆我从事水利事业一生》中说:“我沒有什么干才,我只不过能抓住一切机会勤奋学习,学到一点切合实际应用的水利技术,能为国家做一些水利工程,教导出若干优秀的水利人才罢了。” 钱正英曾高度评价汪胡桢:“他毋须留下更多的遗言,他留下的是毕业的事业,他留给我们的是一一一个中国科学家的光辉榜样。” 《汪胡桢和他建设的佛子岭水库》一书作者蓝豚说:“记住一件有益社会进步的事件, 要让社会记住为此作出杰出贡献的人!”
写于2021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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