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打印的文件是:冯纪忠教授访谈

冯纪忠教授访谈

作者:佚名    转贴自:网络    点击数:503


 

建筑师最珍贵的品质应该是说真话。

——冯纪忠

 

 

南方都市报:今年您已经是94岁高龄,非常感谢您能够出席今天的颁奖礼。您从事建筑专业工作,已经70多年了,最初您是怎么想到要去学建筑学的呢?

冯纪忠:以前,我们国家太落后了,看着真的是心酸。我当时就想啊,学建筑就可以盖房子,就可以让更多人住上好房子,有了好房子,城市就可以更美好,所以我就去学建筑了。在我出国以前,我曾经看过上海的“大光明”,这个建筑和地形结合得非常好,里面的空间组织得也非常好,对我的触动非常大,也坚定了我学习建筑的决心。我当时学的课程里,不光规划课会讲到规划,连设计课程里也有规划。所以,规划和建筑是不能分开的,这个我在那时候就知道了。当时,旧的古典主义那种讲法,建筑是建筑,规划是规划,我觉得这个是有问题的。

南方都市报:在您学规划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想到国内很需要这个东西?

冯纪忠:我们当时和欧洲不一样。欧洲的很多城市,道路是不成问题的,虽然有的道路质量不大好,但还是能使用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欧洲也有很多地方被破坏了,战后英国有了大伦敦规划,后来波兰有了华沙规划。这是现代规划的具体的开始。

我回国后,对中国当时的规划非常不满意。我们没有一个城市是经过系统的规划的,这一块国内完全要从头开始。而中国当时的建筑界,在规划的思想上是没有根基的,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规划,大家还是觉得,建筑只是一个单体的建筑,而不是一个整体的东西。

回国后,我先后在南京都市计划委员会及上海都市规划委员会参与首都规划和上海规划。我在上海教书时,发现学校里面没有规划专业,但我觉得中国很需要规划专业人才。所以,1950年的时候,我和金经昌就建立了市政规划专业,就是城市规划专业的发端。在此基础上我们又一起创办了中国第一个“城市规划专业”,1955年,第一届毕业生就毕业了。其实在解放前,我已经在同济大学讲规划课程了,当时学校还没有建筑系,有的是土木系,其中有一块讲建筑,我就把规划的问题给加了进去。

南方都市报:后来您正式创立了规划专业。

冯纪忠:1955年,带第一届毕业生到兰州做一个规划,回来以后,带了邹德慈、李锡然做了“上海市肇家浜路成街规划设计”。1956年,我任建筑系主任,当时我就在北京的一个高校的会上,提出要成立城市规划专业。这在当时是比较孤立的。当时反对的人很多,而且会上很难形成讨论。大家都认为,建筑就是建筑,规划不懂,问题也不是很大。所以当时就是不讨论,经过我一再坚持,教育部的人终于松口,答应同济可以试一下。那时候试也只是我们一个学校在试,别的都不管,甚至是好多年以后别的学校才设立这样的专业。

当时全世界,有规划专业的大学大约4-5家吧,我们是其中一个。后来欧洲有一些大学的规划专业取消了,因为他们的城市已经建设得差不多了,而中国不一样,我们中国太大了,我们的城市太多了,我们太需要规划了。在我看来,规划在中国会越来越需要。

另外,在1958年,我们创立了城市绿化专门化方向,这是景观园林专业的发端。中国的景观园林规划,之前也是没有基础的,开这个专业的时候,很多人都觉得很滑稽,现在这个专业已经是很热门了。

南方都市报:您对中国最杰出的贡献,除了创立规划专业之外,还创立了新的建筑教育理论——空间原理,并将这一原理进行了实践。

冯纪忠:当时大学里教建筑,都是一个类型一个类型地教的。比如教医院建议,就讲医院应该怎么做,而不会教别的。当时我就在想,难道没有什么东西能将建筑串起来吗?难道不同类型的建筑之间就没有共性吗?1959年的时候,我有一段时间事情不多,一有时间我脑筋就停不下来了。我在思考之后,提出了“空间原理”。我认为,空间是建筑设计的核心,做建筑的时候抓住这一核心,就会好很多。因为建筑是由多个空间组成的,而空间之间是有联系的。

当时我是想通了,但考虑通了未必就能执行,所以我想试一试。我从学生一年级的时候,就开始以“空间原理”的办法来讲建筑。这在当时得罪了很多人,最后还被批判。事实证明,这种办法是有效的。直到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以后,这种思想才陆续被接受。

南方都市报:想了解您的建筑思想,不管怎么样都绕不开您晚年的作品“方塔园”,我们来谈一下方塔园吧。

冯纪忠:方塔园的核心思想就是“与古为新”。“为”是“成为”,而不是“为了”,为了新是不对的。它是很自然的。其实意思也就是说,今的东西,可以和古的东西一起成为新的,这么一个意思就对了。

方塔园所在的松江当时没怎么开发,这块地主向要朝北,而且地形很乱,好在比较空旷。我给这块地方做规划的时候,就在想,怎么样才能尽可能保存这块地方的原貌,就考虑地形怎么整理。在这个园子里,塔是核心,塔要托着,因为托着的东西,才显得珍贵。

方塔园的路没走中轴,因为中轴线上有一些很老的银杏树,我想把它们保留下来。所以,我在塔的周边开了路,这样不会破坏到树,而且从这样的路线来看塔,塔会有动的感觉。这样,走路时候看塔,塔是会动的,因为塔是方的,你正着看的时候是11,但斜着看对角线,比例就不是这样的。当然,这是需要留心的,不留心是看不出这样的变化的,这就是“静中寓动”。

此外,我把园子分为3个空间,草皮空间、水面空间和广场。这3个空间是一体的,互相之间是有联系的。虽然塔及周边的空间,和别的空间之间有墙体,但也只是隔一下,并没有切断。空间是自由流动的。此外,塔是秀丽的,这样的味道还是要保留的。为了不破坏这样的秀丽,又为了能挡住一角比较难看的公房,我们堆了一些土,在土堆到一半的时候,做堑道,做好了以后呢,再把另一半堆上,然后再在上面种上树,这样很自然,也很节省。

后来,我还给方塔园做过一个博物馆方案,但是这个方案被否决了,否决的理由是,我做的这个方案没有民族形式。我想,民族形式不应该是这样理解的,是不是民族的,不能只看形式,而要看有没有民族的味道。世界是开放的,我们不能只看到自己的这点“形式”上的东西。

南方都市报:我们再来看看当下。您认为建筑师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呢?您怎么看当下的中国建筑现实呢?

冯纪忠:建筑师最珍贵的品质应该是要说真话。当然这很难,现在能守住本分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此外,建筑师应该关注普通老百姓的生活,要关心“公民的需要”。    

中国的建筑现实,我举个简单的例子吧。现在每个城市都有很大的广场,很大的办公楼。不少广场很少有人使用,这是很大的浪费。这样的设计就不是公民建筑,因为没有考虑到普通老百姓的使用。我们应该进行批评。

很多政府的办公大楼也不是公民建筑。现在中国政府的办公大楼基本都差不多,都盖得很高,很大,而且门前都有很长很高的台阶。大楼梯,看着就让人紧张,看着就累,看着就让人害怕。其实,越是这样的建筑,就越应该是平着的。现在旧城改造很多地方都在做。旧城改造应该怎么改?我想原来的居民应该尽可能保留,旧城改造是要改善他们的生存条件,改变他们的居住状况,改变他们的环境,而不是把人全部赶走,直接铲平,完全重新来过。这样会破坏城市的文脉。等有一天,大家意识到这样做不对的时候,你想恢复就很困难了。即使是按照原来的样子恢复了,也只是假古董。

 

 

——此文为冯纪忠20081227日获首届中国建筑传媒奖“杰出成就奖”,仪式结束后接受记者采访时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