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耄耋之年的期许 孙钧院士永不懈怠的人生追求

作者:佚名    转贴自:《上海科坛》    点击数:487


 

很难想象,一位92岁高龄,早已步入耄耋余年的国际知名老工程科学家,每年还要完成30多次的应约出差任务。祖国广袤的锦绣河山,崇山峻岭、长城内外、黄土高坡、沙漠荒原和江河海底,处处都留有老人的足迹和身影。这其中包括长江三峡工程、南水北调工程、港珠澳大桥、崇明长江第一隧桥等世界瞩目的重大工程;秦岭终南山、甘南木寨岭、兰武客运专线乌鞘岭等众多越岭铁、公路隧道;厦门翔安、青岛胶州湾海底隧道、钱塘江水底隧道等海底隧道工程;上海、北京、天津、西安、南京、广州和深圳等城市的轨道交通和江底隧道工程;虎门、江阴、润扬、苏通、泰州、阳逻、杭州湾、深中通道等多座跨江特大跨度桥梁等。

一生潜心致志、默默奉献,在生产第一线以自己卓越的学术功底解决工程实际问题,这是我国桥隧结构与地下建筑工程的权威学者、技术专家孙钧院士一生永不懈怠的追求。

孙钧是1986年我国特批的土木工程国家注册工程师(岩土),1990年他获得国务院首批政府特殊津贴。他1991年入选中国科学院(技术科学学部)学部委员/院士,2006年获授同济大学资深荣誉一级终身教授。他也是前国际岩石力学学会(ISRM ,1992~1996)副主席;1997年入选大不列颠剑桥国际传记中心世界名人录,2015年国际岩石力学学会在加拿大蒙特利尔,他获受这一国际业界著名学会的光荣表彰,颁予他终身荣誉奖状和奖章,并荣获“会士”荣誉称号(ISRM , 2015 FELLOW)。

能采访到这位德高望重的老院士委实很不容易,在与他秘书多次联系后,接到了他的手机信息。“五一”节前夕一个春暖晴日的上午,在上海一处树木葱郁的住宅小区里,记者有幸见到了这位精神矍铄、和蔼可親的老科学家。面对记者,他娓娓谈起了自己那坎坷而又幸运的科学人生。

 

矢志不渝,科学报国的理想从未湮灭

 

孙钧出身在一位高级知识分子的家庭。父亲曾是民国时期知名的法学专家,因为不满国民党时代的黑暗统治,弃政从教,曾历任南京国立中央大学(今南京大学)、苏州东吴大学法学院和上海法政学院的一级教授。在战火纷飞的岁月中,孙钧的求学之路十分坎坷和曲折。11岁的他跟随家庭“逃难”,从南京经苏北辗转来到了上海租界,躲过了南京大屠杀厄运,一家七口蜗居在当年法租界内的一间陋室里。幼年的他心灵经常饱受煎熬,目睹过日本鬼子、安南(今越南)兵、印度巡捕的恶劣、欺诈行径,切身感受到国家凌弱就要受欺辱的惨烈事实。

1945年秋,他从江苏省立上海中学(今上海中学)高中工科毕业后,成绩优异的孙钧考入了当时著名的教会大学——圣约翰大学。但因家境困难,不得不辍学求职一年,后以高分被当时国立交通大学(今上海交大)土木工程学系录取。在交大,刻苦学习、勤奋钻研的孙钧受到了许多位名师的言传身教、谆谆善诱、悉心指导,至今深感一辈子受用不尽!

在大学时代,孙钧成长为一名党外积极分子,参加了“反迫害、反内战”的爱国学生运动大游行,在隆隆炮声中终于迎来了上海的解放。孙钧说,在爱国学生运动中,自己逐步树立了爱祖国、爱人民的革命人生观。爱国奉献、报效祖国、荣我中华,矢志科学救国,成为他一生为国辛劳而永不懈怠的追求。

19495月,上海解放,孙钧在交大毕业。作为应届毕业生的孙钧被安排到华东人民革命大学参加短期政治培训。在短短三个月里,他聆听了陈毅、舒同等革命前辈、以及胡乔木、胡绳等马克思主义哲学大师们的教课,使他对党领导的中国革命的真谛有了进一步的理解和认识。结业时,因在交大所学专业课程“结构力学”的笔试成绩突出,孙钧被当年华东航空处航空工程研究室相中,在那里开始了自己的职业生涯。1951年秋,上海交大土木学系有位青年老师离职,系主任觉得孙钧在交大求学时学习成绩特别优秀,为人又踏实睿智,经组织安排调回母校从事教学任务。1952年秋全国院系调整,上海交大土木工程系与全市相类专业都合并到同济大学。孙钧也来到了同济工作,这一干就是整整66个年头。

在同济工作期间,因为俄语基础好,孙钧以讲师身份被派到前苏联桥梁专家( Й.Д.CHИTKO 教授)那里担任专业口译;他在职完成了前苏联副博士全部学位课程的学习(前苏联副博士相当于西方和国内的博士学位,上世纪60年代国家曾有明文论定),还完成了副博士学位论文。

1960年,为了我国国防工程建设以及北京、上海等诸大城市地铁工程建设的发展,满足国家对于地下工程专业人才的迫切需要,同济大学李国豪老校长任命孙钧负责兴办国内外首所“隧道与地下建筑工程”专业,并担任首届专业教研室主任。

1960年至1963年,孙钧主持并负责了我国第一座特大型地下飞机洞库和所配套地下储油洞库工程的建设。1964年至1966年,他又作为总体设计负责人,承担了上海市扩大试点地铁工程、第一座地下铁道车站——迄今国内外最大的预应力混凝土气压沉箱工程的勘测、设计和施工,并担任上海第一条黄浦江越江打浦路隧道工程设计和施工的技术专家,负责主持了该隧道备用车道连续沉井的工程建设任务。

此时国家的“三线建设”正如火如荼开展,孙钧积极投入到贵州和四川两处“大三线”的工程建设中;同济大学地下建筑教研室与上海市人防办合作,在大学校园里开办了多期人防系统技术干部培训班,由孙钧担任主讲。孙钧还为上海市人防设计了7处人防样板工程,使上海的人防工程做到了设计施工规范化。而后他又远赴云贵高原的鲁布革、天生桥、小湾和漫湾,以及西北拉西瓦、浙江的天荒坪等一批地下水电站和各类水工隧洞的工地现场,参加了一次次艰辛的工程勘察、设计和科研任务。

1963年,在全国共17项国家重大基金的结题评审中,由37岁副教授孙钧牵头的课题“地下结构粘弹塑性理论及其工程应用实践”被审选为第一名。评审专家们在鉴定意见中写道:“本项目成果在理论研讨的广度和深度上达到了国际水平;更可贵的是能将研究成果及时应用于工程实践,取得了可观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正当孙钧想大展拳脚的时候,却在十年浩劫中遭遇莫须有的冲击。在最艰难的岁月里,他依然没有丝毫懈怠。在那寒冷彻骨的冬夜,身处皖南农村进行劳动锻炼的孙钧,坚持每晚在村舍阁楼上那盏孤寂又暗淡的油灯陪伴下逐字啃读法国岩石力学家塔罗勃撰写的《岩石力学引论》原版专著。他深信,科学的春天总会有到来的一天。

 

乐此不彼,等到了绚烂无比的盛世岁月

 

1976年,年已半百的孙钧终于等到了魂牵梦萦、“二次解放”的那一天。“四人帮”被粉碎了。极度兴奋的他一整天都行走在上海的街头巷尾,他几乎读完了大街上那铺天盖地控诉“四人帮”罪恶的大字报,激动地预感到自己有机会实现未来的理想和抱负了。他高兴地说了一句西方谚语以勉励自己:“Never say too late too old to learn to do”( “只要肯学、肯做,永不言晚、言老” )。

重新走进实验室的孙钧,如饥似渴地学习和工作,他想要把失去的大把岁月给抢回来,每年他能写近10篇专业学术论文。全国各地重大工程此起彼伏蓬勃建设,孙钧又马不停蹄地在各个工程之间穿梭奔忙:技术论证、课题立项、详细勘察,为工程把脉,解决实际困难问题。

以超饱和的工作节奏,孙钧度过了他的甲子之年、古稀之年,杖朝之年,耄耋之年,直到今天的鲐背之年。数十年如一日地到处劳碌奔波!孙钧有他的理由:岩土这东西,不能只关在学术殿堂里做空头学问,而是一定要在工地现场“验明正身”;“我没见到病人,一个工程医生又怎能对诊配方开药?”

在知天命之年,国家教委委派年已中年的孙钧去美国留学深造,在北卡州立大学从事“博士后”研究。这次使他学术眼光大开,他如痴似醉地汲取西方知识殿堂的学术营养,努力充实自己!归国后,孙钧先后担任了许多一级学术兼职,包括国际岩石力学学会副主席暨中国国家小组主席、中国土木工程学会副理事长(现学会顾问、名誉理事)、中国岩石力学与工程学会理事长(现名誉理事长);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土建学科评议组召集人 、全国博士后专家委员会土建学科组组长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土建学科评议组召集人 、国家自然科学奖评委等等;他还是国内外若干知名大学和研究院所的名誉/讲座教授 、客座研究员 ,以及约 30 余处国家重大建设工程的技术顾问和专家组专家,国内首批博士研究生导师(1981)和首批博士后导师(1986)。 在隧道与地下结构子学科领域,建立并开拓了新的学科分支——地下结构工程力学,他成为国内外公认的该子学科的主要奠基人和开拓者。

从上世纪80年代初叶开始,他带领团队成员和一批博士生、博士后与工程技术人员一起,结合约共40余项重大工程的建设任务和国家“六五”、“七五”、“八五”和863等国家重大科技攻关项目,以及近30项国家与省市、部委下达研究的科学基金重大、重点和面上课题,就发展岩土材料工程流变学和地下结构粘弹塑性理论、地下防护工程抗爆抗震动力学、城市环境土工学和人工智能科学在岩土力学与工程中的应用等前沿学科进行了系统研究,作出了卓越贡献。依靠自己深厚、扎实的理论功底,孙钧总是将工程问题升华到从机理和本质上来认识,并作系统深入的分析探索;再又将阶段成果反馈到工程实践中去,作进一步的完善、检验和提高。他遵循“实践论”的观点和方法,获得了一个个原创性的研究成果,成果应用于生产实际,取得了巨大的技术效益和经济效益。数十年来他在国内外发表学术论文 380 余篇,并专著 11 部、参著 3 部,合共1800万字 。他获授国家级奖励 4 项 、部委(省、市)级奖励 17 项,其中一等奖 4 项;由国外和国际知名人士颁发的终生荣誉一等奖 2 项, 连同其它各种国家和省部级奖励合共 26 项。

进入上世纪90年代,孙钧成为了长江三峡工程的特聘专家,为三峡永久船闸高边坡岩体的局部稳定与闸室墙体的变形控制做研究,前后10多次下川江、攀上坛子岭而劳碌奔波;还为上海宝钢三期工程的外港建设伏笔疾书研究报告。他书案上的台灯总是要亮到下半夜,而第二天一早,人又在飞机上了。

实地解决工程问题的历程许多时候都是异常艰苦的:上世纪末,孙钧在去湖北恩施市现场查看四渡河一座特大跨谷悬索桥隧道锚的锚峒时,“一脚高、一脚低”地从约近35o的陡坡道艰辛地一步步到达 70 余米深处的地下峒底,他花了一个小时仔细看完岩体结构产状后,在别人的搀扶下又从铁索阶梯艰难地爬出地面。到了峒口,足足有 5 分钟说不出话来,可是已过古稀之年的孙钧上来后还面带笑容高兴地告诉人们:“这次是真的考验我的体力极限了!”。也是上个世纪末的一个中秋佳节,为了踏勘边防工事,孙 钧从乌鲁木齐前往吐鲁番盆地,顶着摄氏44度的高温酷暑,长途跋涉,却仍然极其细致地完成了这项勘察。2002 年元宵当天,当地彻骨严冬、大雪纷飞、雾凇片片煞是好看,室外温度却达到零下18度,在南水北调中线穿越黄河盾构隧洞的北岸深大竖井处,孙钧一步一趋手握冰凉透骨的铁扶梯(忘拿了手套),艰难下到50米深处的井底。他的想法是要现地察看、触摸岩土地质的实际情况,以便为工程出谋划策。

这样艰辛的工作环境,还有许多,但是在孙钧心里始终是甘之若饴。他说,自己乐在其中,好像骑上虎背,只能前进而竞不能自拔。

值得一提的是,早年在成渝一级公路四座长大隧道的运营通风和出入口照明、光过渡的研究中,他力排众议,极力推荐当时国内公路隧道还罕见试用的纵向诱导式射流通风方式来取代普遍沿用的、传统的横向或半横向通风;以及用改善洞口照明的计算机自动监控取代一般洞外设置光过渡的设计构思。仅此两项革新经采用后,以一座隧道计就为国家节约了3000多万元。

在全身心投入生产第一线之余,他还把眼光瞄准了国外隧道和地下工程的先进技术当中。早在上世纪70年代末期,孙钧在美国访学做“博士后”研究期间,获得了非线性有限元数值分析方法和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的信息。这种方法不仅在医学界可以逼真地建立人体三维骨骼、肌肉、软组织及血管等器官组织的虚拟模型、而又能反映真实;孙钧认为虚拟现实可以同样在土木结构工程学领域模拟压剪、弯曲、扭转、抗疲劳和抗震等静、动力学实验,可用以求解在不同条件下任意部位结构的变形、应力和应变分布、内部势能变化及其极限破坏等复杂情况。他如获至宝,不仅带领教研室老师认真学习,还在国内首次出版了《地下结构非线性有限元方法分析》一书,开设了这一领域的第一个专业培训班,国内专业人员们趋之如骛前来听讲,孙钧亲自授课,一时间在国内业界同行中引起轰动。

 

惜时如命,余年的感喟与奋起

 

孙钧动情地说道,虽然自己老之早至,但回首往事却还没有一生碌碌无为的嗟伤感喟,他对得起自己的过去,数十年来丝毫未敢有些许懈怠。

今天的孙钧依然惜时如命,一分钟也舍不得虚度。他说,今天的时代真是太精彩了,国家和自己的专业(岩土力学与工程、隧道与地下工程)都还需要我,我要注意身体健康,还有许许多多做不完的事。他不甘心就此撒手西去,要看看祖国光辉璀璨的明天,圆我伟大中华的强国梦。

对于青年学子们,孙钧从不忘悉心培育和教导。在今年5月初同济大学土木工程学院举行的一场报告会上,在题为“永不懈怠的追求——与青年师生们浅谈科学、人生与未来”的讲演中,他向学子们以身说法、介绍了自己一生潜心做科研工作的认识和体会。他认为做科研最核心的要领是“兴趣”两个字。有了兴趣就会去钻研、而钻研进去了就更有兴趣、更有兴趣就更加钻研。这样就形成了良性循环,在浩瀚无垠的科学海洋中奋力搏击、争先,成功的彼岸就自然会向你招手!孙老恳切地告诫学子,成功人生依靠的是4个方面,它们组成了为证明一道数学题需要的“充要条件”,那就是:勤奋、机遇、环境和才干,四者缺一不可。读书的时候要带着问题学,才能立竿见影、事半功倍;要讲学习效率,而不是只靠加班加点,还要探索出怎样结合自身实际条件做学问的方法和技巧。

92岁的孙钧还向在座150多位青年弟子们介绍了未来工程领域发展的新态势,那就是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信息和网络技术等在土木工程设计施工和运营中的风险预测预报、图像视频显示与分析、结构变形控制和专用程序软件研发等各门类子学科的开拓与创新。我们通过人工智能技术可以发现工程设计施工中的关键性标靶,设计优化新型创意性更好的土建结构,预控不测的投资和施工风险,还可以有效地弥补在传统技术研发中当前存在的投资大、效率低、周期长以及成果转化慢等缺点和存在的问题。这些都是土木工程领域高新技术创新研发和风险精准防治的重要支撑与发展方向。

孙钧对上海的城市基础设施建设非常关心。他说,目前自己比较关注的科研领域还有城市地下空间资源的开发和利用;城市的环境土工问题和软科学在工程学科领域的进一步实践应用等等。他说自己年岁大了,在高新技术探索方面,只能“有所为、有所不为”。希望自己还可以力所能及地跟着风华正茂的年轻人“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起前进!

结束采访时已过了上午11点半了。孙钧说,今天下午和晚上还要抓紧写好一份材料,是关于工程研究阶段结题方面的工作。几天后,将奔赴北京参加2018年度两院院士大会,他会用心聆听中央领导同志对国家科技创新、科技兴国等方面的指导意见,再与院士们一起讨论学习、互动交流。

在孙老的案头,记者看到了他作为自勉的一段话语:“创新引领未来,科技改变今天!”,孙钧说,这是他今岁春节写下,作为狗年的努力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