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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论“学与术”

作者:王百会    转贴自:网络    点击数:1671


 

梁任公之论学与术,乃百年前时论,如今观之,仿佛字字如重锤敲击当代书坛也。今日书坛之弊,莫过于学与术分离。不学无术司空见惯,且多为名家者流,误人子弟者,恐车载斗量而不为过矣。以古论今,扪心自问,得古人精髓几分?招摇过市,频于登台布道者,水落石出之时,必将大白于天下。还任公说得好,不为学与术相混,即是学与术相离,后人于此无术之讥,终不能免耳。

 

 

学也者,观察事物而发明其真理者也;

术也者,取其发明之真理而致诸用者也。

例如以石投水则沉,投以木则浮。观察此事实,以证明水之有浮力,此物理学也;应用此真理以驾驶船舶,则航海术也。研究人体之组织,辨别各器官之技能,此生理学也;应用此真理以疗治疾病,则医术也。

 

学与术之区分及其相关系,凡百皆准此。善夫生计学大家倭儿格之言也,曰:“科学(英ScienceWissenschaft)也者,以研索事物原因结果之关系为职志者也,事物之是非良否非所问;彼其所务者,则就一结果以探索其所由来,就一原因以推断其所究极而已。术(英ArtKunst)则反是。或有所欲焉者而欲致之,或有所恶焉者而欲避之,乃研究致之避之之策以何为适当,而利用科学上所发明之原理原则以施之于实际者也。

由此言之,学者术之体,术者学之用。二者如辅车相依而不可离。学而不足以应用于术者,无益之学也;术而不以科学上之真理为基础者,欺世误人之术也。”  

倭氏之言如此,读此而中外得失之可以见矣。

 

我国之敝,其一则学与术相混,其二则学与术相离。

学混于术,则往往为一时私见所蔽,不能忠实以考求原理原则;

术混于学,则往往因一事偶然之成败,而胶柱以用诸他事。

离术言学,故有如考据帖括之学,白首矻矻,而丝毫不能为世用也;

离学言术,故有如今之言新政者,徒袭取他人之名称,朝颁一章程,暮设一局所,曾不知其所应用者为何原则,徒治丝而棼之也。知我国之受敝在是,则所以以救敝者其必有道矣。

 

近十余年来,不悦学之风,中于全国,并前此所谓无用之学者,今且绝响,吾无取更为纠正矣。而当世名士之好谈时务者,往往轻视学问,见人有援据学理者,动斥为书生之见。此大不可也。夫学者之职,本在发明原理原则以待人用耳;而用之与否,与夫某项原则宜适用于某时某事,此则存乎操术之人。必责治学者以兼之,某无理也。然而操术者视学位不足轻重,则其不智亦甚矣。今世各科学中,每科莫不各有其至精至础之原则若干条;而此种原则,大率皆经若干人之试验,累若干次之失败,然后有心人乃参伍错综以求其原因结果之关系,苦思力索而乃得之者也。故遵之者则必安荣,犯之者则必凋悴,盖有故诸四海而皆准,俟诸百世而不惑者。试举其一二(略)。

 

曾经无量数达人哲士,考求其因果关系,知现在造某因者,将未必产某果,为事万无可逃。见现在有某果,知其必为前此某因所演成,而欲补救之,则亦惟循一定之涂轨丝毫不容假借。凡此者,在前人经几许之岁月,耗凡许之精力,供几许之牺牲,乃始发明之以著为实论;后人则以极短之晷刻,读其书,受其说,而按诸本国时势,求用其所宜而避其所忌,则举而措之裕如矣。此以视冥行踯躅再劳试验再累挫敢然后悟其得失者,岂止事半功倍之比例而已哉!

 

夫空谈学理者,犹饱读兵书而不临阵,死守医术而不临症,其不足恃,固也;然坐是而谓兵书医书之可废,得乎?故吾甚望中年以上之士大夫现正立于社会上而担任务要职者,稍分其繁忙之晷刻,以从事乎与职务有关系之无术之讥,慎终不能免耳。

 

(节选。该文发表于1911626日出版的《国风报》第15期,署名“沧江”,后收入《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二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