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孩子休息好,是父母天经地义的责任。但在今天的中国,这好像已经成了模糊不清的传说。现在,父母们更像是监工,从早到晚,永远不停地催促着孩子“快些快些更快些”“好些好些更好些”;在几乎所有宝贵的休息日里,父母们都要尽职尽责地“押送”着孩子从一个课堂赶往下一个课堂。 让孩子锻炼好,应是学校不管是“三好”还是“五好”教育的重要一环。可如今的学校似乎更像是争分夺秒的标准化“饲养场”,不停地往孩子的头脑中填塞着知识的块垒,根本无暇顾及承载知识的身体是否维护良好。 在父母“晕菜”和学校失职之际,党中央国务院明察秋毫,及时向“水深火热”中的孩子们施以援手。日前发布的《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加强青少年体育增强青少年体质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明确提出,确保学生每天锻炼一小时;确保青少年休息睡眠时间,保证小学生每天睡眠10小时,初中学生9小时,高中学生8小时。 《意见》规定可谓细致到家,但“晕菜”的父母和失职的学校很可能根本不会买国家开列的这笔细账:谁不想让孩子睡好玩好?可谁敢让孩子撒开了大睡、狂玩呀? 那么,到底是谁不让孩子们休息和锻炼呢? 父母和学校肯定会异口同声地回答:是可恶的应试教育体制让我们对孩子不能手软。想想看,从幼儿园到小学、中学、大学,为争取出人头地、最终胜出,孩子们要被一路考核下去。为在智力马拉松中不落伍,不被淘汰,孩子们只能牺牲休息和运动的时间了。 是的,中国的应试竞争环境是够恶劣的。但世界各国哪个国家的高等教育也没有实现充分供应,优质高校资源在哪里都是十分稀缺的,哪个国家的孩子不是都要沿着考试的险梯艰难攀登吗?但为什么仅仅是在中国,这样的教育竞争导致了孩子们童年、少年时光大面积的沦丧? 如此,我们就不能不追究这个问题后面更深层的社会背景了。 中国有考试竞争的传统,中国的科举取士制度举世闻名。它曾有效地打通了下层人士向上层流动的渠道,保证了上层社会不断得到新鲜血液的补充。但当这个以当官发财为目的的考试被彻底神圣化之后,一切以科举为中心的传统教育完全沦落成了仕进的敲门砖,教育对学子身心健康的引导和训练,教育对创造性思考的推动促进则被弃于一边。 不可否认的是,我们当代的应试体系在一定程度上传承了古代科举的精神,甚至有过之无不及。它是国家包办的,它是人们崇拜的对象,它是很多贫家子弟赖以腾达的唯一门径,它实际上也在很短的时间里演变成了教育的核心和目的,取代了现代教育应有的所有积极意向。古代科举的影响还只限于少数的读书人家,现代的考试体系则几乎动员了所有不甘心落伍的家庭,让几乎所有的孩子在十几到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尽量放弃休息和锻炼,去博取一纸大学文凭。 看来,让孩子们忙个不停的根本的教育症结在于工具性的考试被神化、异化成了教育的唯一意义和目的。当以考试分数为最高目标时,孩子们的睡眠和运动又算得了什么呢? 现代的应试教育制度在搞垮一代代孩子身体的时候,更在直接败坏着整个民族的生活追求和品味。追逐分数的考生与追求真理的学子不可同日而语,再高的分数也无法保证考生不会迷失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正像在古代,科举制造的士阶层很容易地就会沦落为寡廉鲜耻、有奶便是娘的社会油子。 2500年前的一天,孔子与学生闲聊,要求子路、曾点、冉有、公西华各言其志。大家纷纷表示要当朝为政,有一番作为。只有曾点另类地表示:“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看来,曾点没什么出息,只想着春日里美美地游游泳,在高台上吹吹风,随兴所至地胡乱哼哼流行歌曲。但出乎意料的是,孔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我赞成曾点的志向)!” 为什么?因为孔子这位大众教育的祖师爷担心,如果过分强调了教育的官场敲门砖作用,他的私塾最后必然会异化为诸侯国的“干部学院”,这与他启迪人民智慧的理想相去何止千万里。相反,只有曾点那样的快乐和健康才是教育永恒的目的。 不幸的是,2500年后,我们的教育果然已被考试深深地异化和劫持了。孩子们连起码的睡眠和运动都没有保证了,更遑论快乐和健康。 但是,崛起的中国不能建立在一个个孱弱的肩膀上,创造的中国也不能从只会应试的僵化头脑中诞生。从这一角度看,《意见》可谓高瞻远瞩。 但千年的积习,一纸文件能够改变吗? 我不乐观。 日本明治维新时期著名启蒙思想家、教育家福泽谕吉在晚年所写自传中表示:“谈到对孩子的教育方法,我认为最重要的是注意身体……我的主张是所谓‘先成兽身,后养人心。’” “先成兽身,后养人心。”让我们谨记斯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