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一本完全依靠民间力量、历时9年才得以完成的460万字英汉英美法词典的编撰,《南方周末》最近以《被遗忘30年的法律精英》为题,为我们钩沉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后第一代英美法精英的整体命运。他们这一代人,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在专业上对社会有所建树,个人的命运也坎坷凄凉:“这些20世纪上半页中国法学界所能奉献出来的最优秀人物,‘1949年后,他们中留在大陆的,却几乎都做着与法律无关的事:英语教师,或者劳改犯——对师生而言,与东吴法学院的关系成了一种罪过。在职957年反右运动,以及文革期间,很多校友遭到迫害。’(引自《培养中国的近代法律家——东吴法学院》,第293页,康雅信著)”
他们的个人命运令人唏嘘不已。同样令人唏嘘的,还有时代的命运,国家的命运。今天的人们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一个不需要法治,甚至连学过现代法律都成为罪过的时代,社会会危险到怎样的边缘。《南方周末》用这要的字眼提醒人们——“一群老知识分子的坎坷命运足以让我们警惕:有些忽略,会让整个社会付出代价。”今天,我们则完全可以说:国家兴,则法兴;国家亡,则法亡。法治的兴衰,是国家兴衰的征兆。
普列汉诺夫曾说:一个人要想对社会有所贡献,必须使他的才能比别人更适合时代的需要。我曾经十数年对这句话佩服得五体投体而且默记于心,但是今天,我终于认识到,事情远不是那么简单。任何事情,都是矛盾的统一体,都有它的正反两面。很多时候,对社会最有作用和社会最应该需要的,恰恰是那些“不合时宜”的思想和知识!如果社会排斥和打杀这些思想、知识以及他们的活的载体——独立知识分子,那么,等待着个人的,是悲剧和灾难;等待社会和国家的,同样也是悲剧和灾难。
王国维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第一境界,昨夜西风凋蔽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第二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第三境界,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而一个国家、社会的繁荣稳定,亦同样必须经过三种之境界:“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民众从国内、国际的各种压迫中解放出来,获得独立和自主,此第一境界也;科技兴国,自然科学当道,工学吃香走红,政治家多工科出身,此第二境界也;制度兴国人文兴国,法律、社会、经济等人文社会科学走到历史的最前台,成为引导历史前进的第一动力,此第三境界也。
我们这个时代正由第二境界向第三境界迈进,所以,《南方周末》对第一代法学精英的历史钩沉,也可谓顺应时代要求,“应时而生”。它让我们的思绪远远地跳出这一代法学精英的命运本身,在更广阔的时代和历史背景下思考国家的命运和未来。
先有西方的文艺复兴,后有全球范围内的资产阶级革命;先有明治维新,后有日本在战后的迅速复苏;先有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后来才有世界范围内无产阶级争取无产者的权利……这一切,都早已是社会的基本常识!先有规矩,后得方圆,这是社会发展的铁律。有人专门做过研究,在一些人文和制度落后的国家,引进世界最先进的技术,往往非但不能提高其国内的生产率和生产力水平,反而在这些高技术领域(包括引进高技术本身)制造大量腐败现象。反之,这些技术在人文和制度先进的国家和地区,却能产生奇迹般的效应。同样的事实也发生在我国的建设实践中。比如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就是在生产力水平和科技水平都没有任何改变的情况下,由于社会科学领域的“上层建筑”发生了改变,而起到了立竿见影事半功倍且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效果。
社会科学是自然科学的基础和平台。如果说社会科学是车轮,是马达,是汽车漂亮的车身,那么社会科学就是道路,是驾驶汽车的方法和规则,也是前方指路的明灯!有路而无车,人肩扛手提还可以走;有车而无路,纵使有宝马皇冠,亦只能望洋兴叹也!自然科学、科技的作用往往是局部的,而社会科学、制度安排的作用则往往是全局性的。
没有良好的制度安排,科技是兴不了人也兴不了国的。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应当不难得出“制度是第一生产力”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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