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分析日本发达和成功的原因，多半会举出日本人勤奋、日本模式的管理、团结和协作精神、善于吸收别人的优点等等。而日本人回答这个问题，则往往说日本最重视教育。的确，即使在战后最艰难的年代，人们勒紧肚子也要发展教育。到今天，像日本这样人人有文化，家家订报纸的国家，已是世界罕见的奇迹。与此相应，整个日本社会也形成浓厚的尊师重教的风气，教师在日本是最受人尊敬的职业之一。中国人对文化界的人通称老师，甚至那些唱流行歌曲的歌星，也被称为老师。那是因为没有合适的称呼。而日本对年高望重的文艺界人士也称老师，就明显带有尊敬的含义了。不仅文艺界人士，甚至公司老板、政客，只要是有些地位的人，往往也被作老师，那显然是一种文雅的恭维。

　　当然，就年资／收入比而言，日本的教师似乎不及大公司职员，不能说是富有的阶层。但教师职业稳定，工作时间短，假期又多，没有职员那么紧张，优越性还是十分明显的。更主要的是，教师社会地位高，从事教育的人能拥有一份特殊的荣誉感。据说以前佩戴师范校徽的学生上公共汽车，别人都会给让座。我没核实过这种说法，但知道，家庭主妇在公开场合被介绍，董事长、经理夫人没什么荣耀的，而教授夫人会受到特别的尊敬。我一位离婚的朋友，在国立大学任副教授，国立大学收入不如私立大学高。有个日本友人给他介绍对象，他半是惶恐半开玩笑地说：听说日本姑娘要年薪七百万（日元）才嫁，我怎么算也到不了。友人说：那是一般说说的，大学老师社会地位高，没关系。要说老师社会地位高，也举不出什么硬性的证据，比如政策法令的规定或政府宣传之类的材料。但日常生活中的种种礼遇，会让人切身感受到老师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甚至老1997年我受聘为京都大学研究生院客座教授，在不同场合多次体会了作为老师的荣誉感。比如在一般的交际场合，别人都互相称さん（读san，相当于中国称老某、小某)，但和我说话必称老师，不冠姓。有位在朋友家经常见面，一年下来已很熟悉的日本友人，每次见面闲谈，仍必称老师，不称san，我想是出于对教师的特殊礼貌。

　　最有意思的是，有一次我骑车上街买东西，半道被两个警察拦下，问我知不知道自行车登录检查。我一时没听清什么意思，其中一位女警察试图用英文表达，但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我请他们还是用日语慢些说，原来是最近因留学生增多，自行车失窃的情况有所增加，因而对自行车牌照严加检查。我当时穿着T恤、旅游鞋，一付学生打扮，就成了检查对象。另一位男警察先验视牌照，然后问我自行车是哪来的。我告诉他是朋友送的，他问了朋友姓名，挂电话去查询。查询需要点时间，闲着没事，男警察就礼貌性地和我寒喧起来，问我是不是韩国人。我告诉他是中国人，他道你还不简单，又会英语，又会日语，懂三种语言呢。我随口说我是京大老师，他很吃惊，顿时态度肃然，随即拨通电话告诉对方不用查了。然后欠身致意，说您可以走了，对不起，耽误了您的时间。我心里直好笑，何前倨而后恭也。

　　老师的身份在海关也受到礼遇。1997年我持教授签证赴日，海关一看护照就客气地放行，根本不看行李。1999年我再到日本作学术访问，持文化活动签证。护照的身份栏我一疏忽，按国内职称填了研究员。研究员在日本是研修生的意思，国内许多工厂和公司的劳务输出就是以研究员身份签证的。这一来，待遇大不一样，护照查验时间长不说，行李全部打开检查。警官翻到箱子里的图书资料，问我是不是老师。听到我的肯定回答，他二话不说，合上箱子就放行。看来以后国内科研机关的人到日本，护照还是以填教授为宜，研究员实在容易误会。这虽是件小事，从中却可以看出日本人尊师重教的风气。

　　在日本，人们普遍将教师视为人伦师表。学校对教师的录用十分慎重，社会对教师寄予的信任度也非常之高。因此教师在日常生活中总能享受一些方便。比如租房子，一些寺庙或私人的房子，环境、质量都好，租金也不贵，但就是不随便出租。如果是大学老师，会比较容易租到。紧邻京都大学的吉田山上，就有不少这样的房子，租赁者常是京大的外籍教师。

　　原载于《商务周刊》1999-9-1